第四百九十三章 冠軍侯

大明宮,養心閣。

賈琮被領入殿內,在外間候了一盞茶的功夫後,又被引入內殿。

關中的二月天,不比江南春暖花開,依舊春寒料峭。

然而賈琮未想到的是,養心閣內,竟未燒地龍。

再加上今日都中天色陰沉,有北風起。

故而殿內清寒凜冽。

便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賈琮入殿內,行大禮參拜御案後,滿頭銀髮刺眼,面色如千年寒鐵般的崇康帝:「臣賈琮,領旨歸京,拜見陛下。」

他並未說什麼「經年不見,陛下龍顏更勝」亦或是「陛下當保重龍體」云云之言。

賈琮很清楚,上面坐著的那人,心地比堅石寒鋼更堅硬!

這等話,只會讓他看輕了自己……

崇康帝端坐在龍椅上,審視著下方的賈琮,見其膚色粗糙偏黑,瘦的雙頰凹陷,但精氣神旺盛,不由暗自點頭。

是個能做事的……

他聲音低沉的叫起道:「起來罷。」又道:「朕派八百里加急傳旨與你,怎此時才歸?莫非心生怠慢?」

賈琮答曰:「回陛下,臣並未在揚州。十三年臘月二十八,有葡里亞貴族亨利·卡佩至揚州,臣因擔著搜集諸國情報的差事,再加上涉及江南諸家與西洋諸國通商事宜,臣以為此事務必要在錦衣衛的監視下進行,所以臣臘月三十便趕往粵省。十四年正月十五,傳旨天使至揚州,因不堪勞累,便試圖先將揚州府錦衣衛調回京聽命,被拒後,揚州府錦衣衙門派人頂替三位中官,以八百里加急傳旨於粵州。臣二十六歸揚州,當日赴金陵,查抄了甄家。又即刻北還神京,今日抵達。」

崇康帝聞言,又看了眼賈琮有些枯瘦的臉,哪裡還有當初名動京華清臣公子的風采,不過反而更滿意些。

做事的人,要那副臭皮囊做甚?

點了點頭後,崇康帝眉頭忽然又是一皺,問道:「你說那三名奴才,至揚州府後便惰怠了,要調錦衣衛回京?」

一旁處,戴權臉都白了。

心裡把那三個徒子徒孫罵的狗血淋頭,問候了他們祖宗十八代!

調兵權,咱家冊你娘!

你們老祖宗都沒這個膽子,你們倒是好膽!

見崇康帝刀子一樣的眼神看過來,戴權忙跪地磕頭道:「主子爺,一會兒奴婢一定嚴懲那三個混賬奴才,豬油迷了心了!」

賈琮淡淡補刀道:「那三位中官騎不得快馬,至少還得十天才能回來。」

戴權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看著賈琮的目光,怨毒的恨不能剝了他的皮,吃了他的五臟六腑!

見此,崇康帝的眉頭反倒微微舒展了些。

有新黨一家獨大於朝堂之事,又有貞元勛臣把持軍機之例在前,崇康帝如今心中對平衡之術,看的尤為重要!

千年來帝王術的核心,便是平衡之道。

他再不會忽視於此。

將戴權斥罵了兩句後,崇康帝看向賈琮道:「南邊兒的差事你辦的不錯,朕都沒有想到,你能有此謀略智勇,在短短一年功夫里,就打出了這樣的局面。」

這褒讚算是難得了,戴權在一旁都眼紅。

別說皇子案發生後,就是發生前,也並不多見崇康帝表揚過哪個。

賈琮並未因此輕狂,他躬身道:「皆賴陛下天威。若非如此,那些人不認得臣是哪個。」

崇康帝「嗯」了聲,道:「你能有這個認識,那就更好了。朕為天子,賞功罰過,你既然立下大功,便當賞賜。你可有所求?」

賈琮搖頭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豈有臣子放肆之理?」

崇康帝冷笑了聲,道:「朕前十多年,便被這句話哄騙。結果越是如此說之人,到頭來要的更多。既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朕若不賞,你心中難道不生怨望?」

賈琮面色沉靜,他搖搖頭道:「陛下,臣亦是有私心的。臣自忖與旁人不同,因臣出身世勛,已是累受皇恩。世勛之家,只要子弟爭氣知忠義,就比出身尋常家族的人,領先了十數年甚至數十年不止。故而臣期盼大乾萬萬年,期盼大乾國力強盛,四海昇平。唯有大乾愈盛,國運愈隆,臣之家才能世代富貴,這已是世上第一等的賞賜了。再者,臣有自知之明。上回自雅克薩城歸來,受封二等勇毅伯,已是皇恩浩蕩,賞賜過甚。多少忠勇之士,拚死血戰,所得卻遠遜於臣,亦是陛下念及臣出身之故,厚遇有佳。故而臣常汗顏,亦因此受到不少非議……」

崇康帝聞言,眉間多了分瞭然,眼中亦多了抹激賞,不過面上依舊冷笑道:「勛貴若都是你這般想,天下也就太平了……是宣國公世子那一夥兒嘲笑你吧?所以你才如此賣力做事?」

賈琮面上似有些羞愧之色,道:「現在想來,臣到底心智幼稚,想法膚淺……」

崇康帝聞言,目光隱隱古怪,看著賈琮道:「你才多大點?要那麼深的城府做什麼?」

不過也沒等賈琮回答,便道:「都中的事,你知道多少?」

賈琮道:「只聽說有奸人謀害皇子,具體如何,並不十分清楚。」

崇康帝「嗯」了聲,道:「具體如何,下去你同戴權交接一下。朕要告訴你的是,要拿出你在江南時的勇毅之氣!朕給你三個月功夫,務必要將窺伺天家,謀害皇子的幕後黑手,與朕找出來,朕要將其九族,挫骨揚灰!不要怕殺人,朕給你專斷之權,這一次,不管涉及哪個,都可先行抓捕!這一方面,你可與寧則臣商議。」

賈琮點頭,道:「臣遵旨。」

崇康帝想了想,忽然問道:「賈琮,你心裡可有懷疑之人?你與朕說實話。」

說著,眼睛微眯,目光凌冽的看著他。

賈琮沉吟了稍許,緩緩道:「陛下垂詢,臣自不敢隱瞞。只是沒證據的事……」

崇康帝眉尖一揚,道:「朕此刻不需要證據!」

賈琮頓了頓,沉聲道:「臣明白了……陛下,依臣愚見,若是五年前,龍首原上王府中人,最有可能,因為他有這份能力。」

崇康帝眼中瞳孔微微一縮,問道:「現在呢?」

賈琮眼中閃過一抹疑惑,道:「陛下,臣二年前被葉姑娘招至武王府,為武王寫詞。當時見過武王一面……就面色來看,武王當時已經形容枯槁,房間內有壞死惡臭之味,應該已是病入膏肓。臣粗通醫理,這一點確信不會看錯。臣無法想像,王爺還能堅持到今日……」

崇康帝問道:「你當時果真這般看?」

賈琮點點頭,道:「臣醫理雖不精,但這點絕不會看錯。」

崇康帝「嗯」了聲,當時京中四大名醫亦是這般保證,御醫們從他們那裡得知了武王的病情,也如此說。

至於武王為何苟延至今,崇康帝想了想道:「他性子本就堅韌,多拖二年也是有的……」

賈琮道:「陛下,為保萬無一失,臣以為還是當進武王府,再探查一番。」

崇康帝聞言一怔,目光深幽的看向賈琮,道:「你能進武王府?」

賈琮道:「武王當初為償臣著詞之情,送了四個親衛與臣出征。如今此四人尚在府中,臣以為,該送他們回去了。臣藉機去看看武王,是不是真的快不行了……」

一旁戴權忍不住陰陽怪氣道:「陛下聖心早就有數,不用你再……」

話沒說完,就見崇康帝一個目光看了過來,忙閉上嘴。

賈琮奇道:「陛下,閹庶焉敢言政?」

此言一出,戴權唬的魂兒差點沒飛掉,他沒想到賈琮如此惡毒,開口就想要他的命。

他又驚又怒的跪下磕頭道:「主子爺,奴婢冤枉……」

崇康帝冷哼一聲,道:「一會兒去領三十板子!」

訓斥罷,又對賈琮道:「你去看看也好……至於那四個親衛,倒不必急著還……賈琮,除了武王,你認為誰還有嫌疑?」

賈琮搖頭道:「具體的不清楚,但三位皇子分別在永壽宮和宗人府出事,若說宗室是清白的,實在說不過去。」

崇康帝聞言,眸光一凜,咬牙道:「朕與你所見相同,不過,宗室之事不必你插手了,有義忠親王去操持,還有軍機處盯著。除了宗室呢?」

賈琮聞言,輕輕吸了口氣,然後看著崇康帝道:「陛下,臣斗膽以為,若果真有賊子欲圖謀不軌,那麼兵權,是絕不會缺少的一個環節,所以……」

雖未盡言,其意已明。

崇康帝銳利的目光一直盯著賈琮,看了良久後,方緩緩點頭道:「你是忠誠的,也敢說實話,沒錯,兵權!!賈琮,錦衣衛接下來的主要精力,要放在勛貴身上!你要給朕查出,有哪些世受皇恩的勛臣,卻心懷不軌,忘恩負義,做著背離朕心的勾當!你敢不敢為之?」

賈琮深吸了口氣,看著崇康帝,點點頭道:「忠於王事,焉有怯退?」

崇康帝聞言,眼睛亮的嚇人,點頭道:「好!不愧為朕的冠軍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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