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少年

崇康十三年,十一月初三。

天氣陰寒。

神京城,榮國府。

今日是學裡休沐之日,所以近來在族學混的風生水起的環三爺,只能窩在家裡。

對他而言,富麗堂皇威嚴貴氣的榮國公府,真不如他在族學裡自在。

雖然當年他混的極慘,除了身邊的小幺兒錢槐跟著他,賈蘭偶爾搭理他一下,其他人都是用看笑話的心思看他。

而他也只能在比他更慘的賈琮身上找回平衡……

可是如今不比當年啦!

賈家誰不知道,他環三爺是和賈琮同患難一路走過來的。

賈琮最心疼的兄弟,不是成了廢人的「一隻耳」璉二爺,更不是就會窩在家裡不出門的寶二爺,而是他環三爺!

且不提賈琮已經承了榮國府的爵兒,更是繼承了寧國府偌大的家業。

單說他現在成了錦衣衛指揮使,還在江南殺的人頭滾滾,威風八面,就讓他成了如今京城裡賈家八房人口中最了得的爺們兒。

如今好些說書先生,都在講賈琮用了什麼「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金蟬脫殼」之計,瞞天過海後,又和當年漢之冠軍侯一般,千里突襲,連殺了六省的錦衣千戶,一下成了天下間有數的大人物之一。

英雄,英雄啊!

雖說如今英雄不在家,還擱外面折騰呢,不過沒關係啊,英雄的弟弟在家!

托賈琮的福,打他的消息一段段的傳回京後,賈環的地位是水漲船高,一日比一日威風。

在學裡從人人躲避的「臭狗屎」,到半羨慕半嫉妒的「清臣公子小弟」,再到現在人人討好的「伯爺最親近的好兄弟」。

現在去學裡,每天中午請環三爺賞臉吃宴席做東道的族人,都要排隊爭搶。

這還要看環三爺的心情如何,還要看請東道的人心誠不心誠,最重要的是,不能太窮太丑。

對於那種只捨得花百十錢在南關街上請鹵煮吃的窮丑鬼,有多遠就滾多遠。

這種水準也好意思請環三爺吃東道?

真是長的丑想的美,哪涼快哪待著去!

這種日子,逍遙快活勝神仙,比在家裡伏低做小強多了。

所以賈環最不願的,就是休沐日。

還有一個緣由,那就是平日里進學時,他被賈母及賈政夫婦免了晨昏定省問安禮。

可休沐之日,他卻要轉一圈兒。

偏那些人眼裡只有寶玉,都不拿正眼瞧他。

如今他環三爺也是有自尊心的爺們兒了,哪願意受這種氣?

本想賴在炕上裝病躲過去,可他生母趙姨娘卻逼著他都往正房那邊走走……

「上不得高台的東西,沒造化的種子,你蛆了心了?就知道睡睡睡……我告訴你,我可都聽說了,近來好些王公駙馬府上的誥命都往府上走動,隱約聽說是宮裡的大姑娘要大喜了。你還不多往那邊走走,有什麼好處總少不了你一份……」

聽趙姨娘叨叨叨個沒完,賈環眼皮都不帶抬的,不耐煩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快走開我還要睏覺……」

趙姨娘聞言,額頭青筋都暴了起來,順手抄起野鴨子毛撣子,朝賈環身上猛抽下去,罵道:「你個下流沒剛性的,倒是就敢沖我瞪眼,人家寶玉這些日子得了多少好去,你一般是做主子的,就不知道去要?我怎麼生了你這麼沒本事的,我也替你羞的緊。」

儘管隔著一層棉被,可賈環還被唬了一跳,再聽他娘這麼糟踐他,一蹦而起,氣道:「你這麼會說,你自己又不敢去,就挑唆我去鬧。回頭我挨打,你又低了頭不敢說話。」

趙姨娘聞言一滯,眼珠子轉了轉,換了路數,凄苦道:「我算什麼?人家連我都不拿主子看,你好歹還是個爺,這會兒能多要些,往後你大了,也好說門好親。我還指望以後你能養我……」

小時候聽她這麼說,賈環還能聽進去。

如今卻膩煩的緊,道:「往後我自有本領賺家業來養你,跟臭乞兒一樣和人討要算什麼?你放心,我和琮三哥學,往後也騎大馬做大官……」

「好!」

賈環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口帘子後傳來一道激贊聲。

聽到這聲音,賈環母子倆差點沒嚇跪了。

便見門帘挑開,走進來笑呵呵的二人來,竟是他母子二人最怕的鳳姐兒和三丫頭探春。

只是兩人進來後,都沒怎麼看趙姨娘,兩雙妙目齊齊看著強自歡顏賠笑的賈環。

王熙鳳對探春笑道:「怪道你們常說近朱者赤,環兒跟著琮兄弟果真學長進了,竟能說出這樣志氣的話來,誰能想到?」

探春也笑著點頭,瞪了快跪在炕上的賈環一眼,喝道:「剛誇你,就好好站直了!」

賈環一個激靈,瞬間站直溜了。

探春沒好氣的白了眼後,問道:「你果真這樣想?」

賈環緊張的點點頭,吸了吸鼻子,看著他極害怕的三姐姐,道:「當……當真。」見探春眉眼高興,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圈兒,又道:「三姐姐,琮三哥當年還在東路院假山後的耳房住時,就和我說了,咱們雖是庶出,可那怕什麼?他還說,將……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咱們也不比誰差什麼,只要自己要強,往後也能封將拜相!三姐姐,等你出閣時,我騎大馬送你,還給你金元寶!」

前面說的還像話,可聽到最後,探春一張俏臉「唰」的漲紅,怒視賈環,可瞪著瞪著,不知怎麼就紅了眼圈,落下眼淚來。

一旁鳳姐兒正驚訝的唏噓,聽到最後啞然失笑,再見探春落淚,牽著手安慰道:「哎喲喲!都說女大十八變,沒想到環兒也能變成這樣,這是極好的事啊。前兒還有人說,環兒在外面混賬的很,做的那些混賬事,讓人哭笑不得。我原本還想來敲打敲打他,誰知道,竟出息了……」

說著,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滿臉心虛的賈環。

探春正想說什麼,當了半天透明人的趙姨娘終於不甘寂寞起來,她不敢跟王熙鳳聒噪,便對探春道:「聽聽,到底是你一奶同胞的親弟兄,比旁個強吧?你們都是從我腸子里爬出來的,就該比別的更親近才是。你兄弟這點大就知道以後給你金元寶,平日里你有銀子,也當先給他,琮哥兒送你們沁香苑的香皂,你要用不完……」

這番話,別說讓鳳姐兒噁心探春灰心,連如今開始要體面的環三爺都聽不下去了,抹了把額頭打斷道:「你快停下吧,琮三哥就給三姐姐一份,倒是給你了兩份,裡面還有一份是我的。你讓趙國基賣了銀子花不完都自己收著,還惦記三姐姐的做什麼?那是琮三哥給三姐姐花銷的,你要了去,趕明兒琮三哥回來必不高興。」

趙姨娘還想說什麼,被鳳姐兒搶先了步,高聲笑道:「到底是跟著琮兄弟的人,不比那些沒見識的,如今愈發明白了,好,這樣就好。行了,別在這磨牙了,洗漱罷先去給老太太磕頭,再去見老爺太太。我和你三姐姐剛從太太房裡出來,太太今兒要抄經文,寶玉要和我們去舅舅家坐坐,太太讓你快去呢。」

賈環聞言,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王熙鳳見之笑罵一聲,道:「行了,太太什麼人,還能讓你白抄?剛宮裡來人送了兩瓶玫瑰香露,本是進上的,金貴的很,老爺看了都說好。總共只有兩瓶,太太說了,一瓶給寶玉,一瓶給你。你再不去,一會兒雲兒來了給你搶了去。」

賈環聞言,再不拖沓,在眉開眼笑的趙姨娘幫助下,套好了錦袍鞋襪,一溜煙兒的跑了。

……

榮禧堂東廊下三間小正房。

火炕燒的暖煦如春,熏籠里的熏香甜而不膩。

幾個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鬟在廊下站著,或清掃,或擦拭。

外間炕桌邊,王夫人和薛姨媽對坐著說話,賈政已經走了。

裡間炕上,賈環看了眼桌上的筆墨紙硯和經書,實在提不起興緻來。

心裡埋怨王夫人不會做事,也該先將那玫瑰香露給了,再抄經書啊。

總不會見老爺走了,就想賴賬吧?

還是彩霞進來看他一眼,見他還未落筆,小聲怪道:「這會兒來都來了,還不好生抄寫?」

賈環哼了聲,撇嘴道:「不是說有玫瑰香露么?莫不是都讓寶玉拿了去?」

她知道賈環和趙姨娘處學的小心眼,沒好氣道:「太太菩薩一樣的人,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那點子東西,能比太太的體面還大?該你的遲早給你,你快寫罷。」

賈環聞言,這才放心,看了眼身量高挑的彩霞關心看他,有些得意的撇了撇嘴,贊道:「還是你有眼光,看出我是個好的,早早引起了我的注意……」

彩霞聽這瘋話,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伸手在他眉心處狠狠點了下後,扭身出去了。

裡間徹底安靜了下來……

賈環見之也不在意,他還沒到稀罕女人的時候,還不懂那些趣事。

正提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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