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她們

東路院,賈赦房。

賈母坐在炕邊,賈政、王夫人坐在炕下楠木交椅上,賈琮、賈寶玉、賈環等一眾人站在堂下。

李紈、王熙鳳及前來探望的賈家姊妹們,則圍坐在一扇紫檀大插屏後。

眾人齊齊等候著名醫張友士給剛剛「蘇醒」過來的賈赦診脈。

之前,賈琮與平兒在東路院書房內,正安靜卻又讓人心跳的寧靜氛圍內,一起用罷飯,就聽丫鬟急急來報,說大老爺醒來了。

二人聞訊不敢耽擱,一邊趕緊往榮府送信,一邊速速去了正房。

因為先前張友士交代過,待賈赦醒來後再去請他,所以賈琮又派馬車去神武將軍府接人。

大半個時辰後,諸人便齊匯於此。

然而面對蘇醒過口眼歪斜,神智全無的賈赦,都束手無策。

直到管家接了張友士前來,用了一盞茶的功夫,連續診了幾回脈後,終於拿準主意,方收了手。

見其罷手,賈母忙問道:「張供奉,我兒身子到底如何了?」

張友士看了眼炕上口眼歪斜,嘴角流涎的賈赦,想了想,乾脆也沒避諱,搖頭道:「風、癆、鼓、膈,四大頑疾,風居其首。貴府大老爺本有肝熱之症,在極怒下,又患了風疾。如今言語不清,神思淺薄,怕是……」

見眾人面色沉重之極,張友士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也有個不幸中的萬幸之事。」

賈母忙問道:「不知是何幸事?」

張友士道:「上回從貴家出來,在下又查閱不少典籍古本,發現了許多與貴府老爺同樣癥狀的病人。而這種病人,大多是因為生生疼痛,無法煎熬極痛之苦而歿。」

眾人聞言,無不面色蒼白,想起之前賈赦的慘狀,紛紛暗自點頭。

之前賈赦犯病時的慘狀,恍若厲鬼,實在駭人。

張友士再道:「可如今,貴府大老爺雖得了極險要的風疾,偏癱在床,神智不清,可也好似對疼痛失去了知覺。」

賈母聞言,面色一震,喜道:「果真?」

張友士點點頭道:「應該是如此,方才我以金針刺穴相試,連刺數穴,發現貴府大老爺毫無反應,即可斷定。如此一來,倒也免去承受太多極痛之苦。」

賈母趕緊追問道:「若如此,這病可還能好不能好?」

張友士苦笑一聲,搖頭道:「若只患其一,在下或尚可勉力一試。如今二者相加……恕在下學問淺薄。」

說著,他搖了搖頭。

內中含義,不言而喻。

賈母聞言,登時紅了眼圈,落下淚來。

賈政也嘆息一聲,面色沉重,緩緩問道:「先生,不知家兄,還有多少光景?」

張友士想了想,道:「大人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這個地步已非一朝一夕的癥候,縱然還能維持一段,但具體多久,也要看醫緣。不過依在下看來,今年一冬,應該是不相干的。」

話至此,便沒人再問什麼了。

賈母等人落淚自不提,傷心不傷心總要做個姿態,連賈琮都如此,王熙鳳更是嗚咽出聲,淚流滿面……

賈政嘆息一聲,道:「請先生喝茶罷……」

這是要封紅禮謝客了。

賈琮卻忙道一聲:「還要勞煩先生再走一遭,給大太太瞧瞧。」

聞言,眾人悲戚之聲微微一滯。

賈母深深看了眼賈琮,道了聲:「也好。」

……

東路院,東廂。

小客廳內。

替邢夫人診治罷的張友士坐在客位,搖搖頭道:「貴府大太太之症,與大老爺正好相反。雖暫無性命之憂,可著實折磨人。不是癆症,卻勝似癆症。」

賈母聞言,聽到一個「癆」字忌諱的很,皺眉道:「供奉這是何意?怎會與癆相干?」

張友士忙道:「倒不是癆,此症只是相似,卻絕非癆症。之所以這般說,是因為癥狀相似,且更勝一籌。貴府大太太肺腑受創,吐息艱難,連累心源,著實艱難。且日後萬不可見風,縱是屋內通風,也需在窗上多籠兩層細紗。再者也見不得光,更見不得生客。倒不是會傳染,而是大太太受不住生猛之氣,這一點務必切記!縱是至親,若非必要,也最好少相見。身邊服侍的僕婦,最好也不要更換太多,三五人輪換最佳。」

這一番醫囑,旁人或許不大明白,賈琮又如何不懂?

不禁暗自讚歎,這位張友士果然高明。

雖不習西醫,可是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邢夫人肺部被刺,又被王善寶家的那麼一壓,胸腔負壓消失後,肺心兩臟功能受阻,自然像癆病。

而且,因為沒有消炎藥,賈赦那劍是不知多少年沒拔出過的老劍,邢夫人沒得破傷風都是天大的運氣,卻不可避免的發生了炎症,免疫系統也遭到破壞。

這種情況下,若是常接觸生人,自然會有病菌襲擾之苦,到時候怕真要有性命之憂了。

不過不管懂不懂,眾人也只有答應的份兒。

本也未必願意多來。

賈琮送走張友士後折返回來,賈母、王夫人等人業已離去。

只留下王熙鳳與平兒在房間內。

賈琮進門後,就發現平兒正面紅耳赤,滿面羞惱之色,王熙鳳卻一臉的壞笑,嘴角帶著譏諷……

根本不用多想,就知其沒有好話。

賈琮眼睛一眯,笑道:「二嫂身體看起來果然大好了,那可真是大喜之事!小弟歡迎二嫂早來這邊,管起這一攤子事來。平兒姐姐到底心善,和那些人鬥智斗勇,太辛勞了些!」

王熙鳳何等人,拔根頭髮都是空的,聞言氣笑道:「了不得了!好你個琮哥兒,是罵我手狠心惡,合該和那些刁鑽奴才斗是不是?」

賈琮還沒答,平兒在一旁急道:「奶奶誤會了,他不是這個意思……」

賈琮聞言,差點沒笑出來,果不其然,王熙鳳聞言一張臉登時黑了。

她素以平兒為其心腹丫鬟,原以為這輩子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縱然在賈琮這,也必死身在曹營心在漢。

卻不想,這才沒兩天,竟成了這般情況!

她看著平兒怒極反笑道:「平兒瘋了不成?他是哪個?」

平兒也反應過來,一張臉真真成了火燒雲般,差點都站不穩當了。

賈琮在一旁不厚道的笑出聲,這時還沒當多大的事,繼續頑笑道:「二嫂別惱,平兒姐姐只是知道小弟與她一般純善……」

王熙鳳聞言面色一收,丹鳳眼眯起,眸光凌厲的看過來,冷笑一聲道:「三弟如今愈發了得了!連罵我都敢當面罵了!看來再過幾年,家裡怕就沒我容身之處了……」

賈琮一聽,就聽出內中玄機,再看王熙鳳的面色,連一點頑笑之色都欠奉。

顯然,是真起了這等心思。

他心中一沉,倒不是怕,只是不想那麼早和內宅中人去撕。

那實在得不到什麼好,只能徒廢精力。

心思百轉中,賈琮面色一怔,見旁邊平兒急的都快上火了,頻頻與他使眼色,賈琮收斂了笑容,茫然不解道:「二嫂,小弟素來視二嫂為至親,又見二嫂從來大氣非凡,方斗膽出此頑笑之言,心中絕無不敬之處。若二嫂著惱,小弟與你道歉便是,二嫂你……」

王熙鳳也自知失態,有些過於外露了,這不符合她的性子。

因此回過神後忙轉圜過來,厲色瞬間變成笑臉,高聲笑道:「喲!三弟,原道你長進了,怎還這般謹小慎微?你與我頑笑,我就不能與你頑笑?

你放心,你才多大點,縱然說錯做錯點什麼,我們還能真和你計較不成?

只是二嫂這邊著實放不下,每日里還要服侍老太太,還要照顧寶玉林姑娘她們,除非你把我劈成兩半,否則著實忙不過來。

你可別再逼我了,逼急了我才真惱你了呢!

如今三弟你承了世位,這邊還是你做主為好。

我那邊還忙,身子也還不爽利,就先回去了。」

說罷,根本不給賈琮再多言語的機會,直接傲然出門而去。

平兒是最了解她性子的,見她這般做派,唬的臉色都變了,急的想要追出去求情,大喊了聲「奶奶!」

可王熙鳳卻頓也不頓一下,腳下生風,出了門就被一群媳婦婆子簇擁著離去。

見平兒急的快落淚,想要追出去,賈琮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平兒回頭急怒道:「你素來最謹言慎行,剛才瘋了不成?你怎麼能……」

賈琮此時依舊面色平靜,看著平兒溫聲道:「我見她欺負你,所以想頑笑著替你討回來。」

平兒氣的眼淚都落下來了,怒其不爭道:「我值當什麼?你處境才剛剛好轉一點,原就不討老太太的喜,再惡了她,你就不怕再被圈在那假山後的耳房裡?我不過一個丫頭,被她揶揄幾句值當什麼?就是動手打兩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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