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外書房有內眷在,早有健婦接過馬車,又有賈蓉指揮著眾婆子媳婦們,將外院的諸多奴僕、車夫、門子之流,全部隔絕在外。
賈琮入內時,不知多少雙眼睛看向了他。
之前打發回來報信的那個隨從,將鎮撫司衙門描述的和閻王爺的森羅殿一般恐怖。
據說黑漆麻虎的,吹著陰風,還能聞到血腥味和裡面的慘叫聲。
哪怕將這番話打個折扣,眾人依舊能想到那地兒的可怕。
可是這位琮三爺,硬是敢一個人深入虎穴!
不少人心裡都在犯嘀咕,這是個狠人啊……
不過賈政卻絕不會這般看。
此刻他與賈珍、寶玉、賈環之流俱站在外書房廊下月台上,見賈琮不疾不徐的走來,眼中的滿意化為濃濃的激賞,連連點頭贊道:「好啊!好!」
賈琮上前行禮,還未跪下,就被一迭聲的叫起。
賈政溫聲問道:「鎮撫司可為難你不曾?」
對於這個侄兒,賈政真真喜歡到了骨子裡。
甚至,賈琮的成長經歷,都快實現了賈政幼時的夢想:
出身不顯,命運坎坷,卻自強不息,勤學經義,終究長成如玉君子……
他的夢想,註定是沒辦法實現了。
首先出身不顯,命運坎坷就挨不上邊,他還曾頗為遺憾過。
如今眼看著賈琮一步步成長為現在這般模樣,雖也惋惜不是他的親子,可賈琮不親近長房,一直親近於他,賈政覺得足以彌補。
因此愈發賞識。
賈琮笑道:「並沒什麼,雖少不了一個下馬威,只是侄兒並不懼怕。心中無鬼,何懼諉詐?」
「好!」
不止賈政,連賈珍都叫起好來。
身後寶玉倒罷,有些魂不守舍,並沒有在意前面在說什麼。
倒是賈環與賈蘭叔侄倆,有些欽佩的看著風華十足的賈琮被親長們如此讚賞,滿是艷羨。
賈珍奇道:「不是說要關幾日嗎?怎地就這般放出來了?」
賈政也好奇,不知賈琮使了什麼仙法。
賈琮搖頭笑道:「左右不過是借了芙蓉公子的名頭,只說芙蓉公子大人大量,讓薛大哥受些教訓,吃些苦頭,磕頭認錯就是,何須非要拘泥於關幾天?」
見賈珍猶自狐疑,賈琮知道不說些實質的,怕瞞不過這位去,便又輕聲道:「那位鎮撫使大人,興許有些想左了我與芙蓉公子的交情,以為我和人家相交匪淺,所以才……」
賈珍聞言眼睛一亮,再細細一看賈琮,忽地哈哈大笑起來,對賈政道:「不怪人家想左,吾弟實有潘安之貌,宋玉之美也!」
賈政聞言,卻沒怎麼笑,只是緩緩頷首。
他心裡依舊十分惋惜,賈琮相貌雖極佳,可別人看到賈琮這幅相貌時,多半會想起他的身世,繼而看輕於他。
世上事,總難十全十美啊。
這時,八個健婦用一張軟榻,終於將薛蟠從馬車上抬了下來,往外書房行來。
到了月台前,鼻青臉腫的薛蟠一張臉臊的通紅,羞愧難當的對賈政道了聲:「姨丈……」
見他這幅慘樣,賈政一嘆,也不好再訓斥什麼,只道:「唯盼哥兒以此次磨難為戒,日後行事務必謹言慎行,莫要再招災惹禍了。」
薛蟠老實應下,書房裡面已經傳來一陣焦急哽咽的呼喚聲……
賈政聞之便沒再多說什麼,讓八名健婦抬著軟榻先行入內。
他則帶著賈珍等人,慢了幾步才進。
賈琮原還不解,可隨著裡面陡然傳來一陣激動刺耳的大哭聲,又見賈政不由自主的慢下腳步,他方明白此中智慧。
直到裡面的哭聲被勸下來,賈政才又加快步伐,帶著眾人入內。
賈琮跟在後面,看著這一幕心中好笑,豪門中果然處處都是生活的智慧啊……
……
「老天爺!怎麼就打成了這樣?我勸你多少遭,讓你少好勇鬥狠,你就是不聽!如今去了那等駭人之處竟也不省心,和人打成這樣,也不想想那裡都是什麼惡人啊……」
看著薛蟠的一張臉,薛姨媽差點沒心疼的暈過去,也不罵他畜生孽障了,只是埋怨他不該打架。
薛蟠瞥見賈琮隨著賈政一行人入內後,剛還解釋的極有氣勢,這會兒卻心虛道:「他們人雖多,可我……可我也不怕他們,和他們七八個打,他們也沒落著好……」
賈琮聞言差點沒笑出聲來,薛姨媽卻愈發心疼,忍不住往薛蟠頭上輕輕敲了下,哭罵道:「你這個不省心的孽障,若是有個好歹,你讓我和你妹妹去指望哪個?」
王熙鳳和薛寶釵在一旁忙扶著薛姨媽,薛寶釵落淚之餘,目光卻看到了賈琮。
只是眾人在場,雖心中有千般愧意感激,這會兒也只能盈盈一望……
王熙鳳在薛蟠臉上瞅了瞅,有些狐疑,再看了眼他趴在那,關心道:「好端端的,怎麼摔的那樣狠?」
薛蟠愈發心虛,被眾人目光往下面一看,先是菊花一緊,然後就是火辣辣的疼……
偏還不敢聲張,只能支支吾吾道:「出來的時候,走的急,怕媽擔心,沒看腳下,就給摔到了門檻上……」
雖然賈母王夫人王熙鳳等都是極精明之輩,看薛蟠的模樣也能想到必有隱情,絕非他說的那樣簡單。
可她們即使超常發揮她們的想像力,也只能想到薛蟠死鴨子嘴硬,挨了打卻充大不認。
她們絕想不到,這短短不到一日的功夫里,薛蟠豐富了何等多彩的人生閱歷……
「姨太太莫要哭了,既然哥兒已經回來了,就是萬事大吉!過了這一災,日後必然多福多壽,本是喜事,不可落淚沖了。」
賈母不喜哭啼,笑著勸道。
王夫人也笑道:「老太太說的是,此事算是了了,郎中不也說了,只是外面看著唬人,沒傷到裡面嗎?」
這是薛蟠的原詞,方才薛姨媽一迭聲的要去尋郎中,他哪裡敢隨便讓郎中看,非露餡不可。
只說在鎮撫司已經有坐班的郎中瞧過,並不打緊。
只要安心休養幾日便好,只是不可隨便見風,所以不能再請郎中瞧了。
其實也的確看過,還給抹了些創傷葯……
薛姨媽聽聞,總算控制住眼淚了。
這時就聽薛寶釵道:「媽,還要好生謝過琮兄弟才是。本就是哥哥的不是,還沒賠禮,就讓琮兄弟又奔波辛苦一遭……」
薛姨媽聞言,卻忽地有些猶豫起來。
她想起了之前王夫人的提議,倒不是她捨不得一個丫頭,只是擔心自己這個兒子鬧將起來。
當初為了那丫頭,連人命都害了條,萬一……
看出薛姨媽的猶疑,別說賈政等人,連王夫人面上都掛不住了。
實在搞不明白這個素日里精明不下於她的妹妹,這會兒又是怎麼了!
薛寶釵一張白似梨花的俏臉,更是羞的滿面通紅,氣的怨惱一聲:「媽?」
薛姨媽回過神,見眾人面帶異色,忙笑道:「你急什麼,我這不是在想,該怎樣好生謝謝你琮兄弟么?你哥哥是個混不吝的,灌了點黃湯就不知信什麼了,得罪了你琮兄弟。人家非但不怪罪,反而幾次三番勸他回去醒酒。這畜生闖下大禍,他又來回奔波操勞,若只是口頭上說個謝字,給個丫鬟,反倒顯得咱們輕狂了去……」
聽她這般一說,眾人面色都好看了起來,賈政也微微頷首。
賈母卻笑道:「都是至親,哪有那麼些個講究?若是太過客氣,反倒生分了。」
薛姨媽卻搖頭笑道:「老太太,這可不是講究,原是該做的。要不然,我們也沒臉再在親戚家住了……」
眾人忙勸道,絕不至此。
薛姨媽卻堅持要重謝,她又想了片刻,看著賈琮贊道:「聽說哥兒素來以老爺行事為師,如今看來,果然是極好的。你又是個極有志氣的,雖襲了世位,日後要承爵,卻說不要家裡的家業……」
聽她明著說這些,連賈母面色都登時不自在起來。
許多事能做,卻不能說。
一旦說出口,就是不小的醜聞……
王夫人眼神怪異的看著這個妹妹,想看看她腦子是不是燒糊塗了,想了半天,就想出這種話來……
然而就聽到她繼續道:「我薛家是以商起家,太祖原是祁縣薛氏的一位公子,因與家裡發生了爭執,一怒之下隻身出戶,到了南省,白手起家闖下了偌大的家業。
後來因資助朝廷大軍,開朝後得了紫薇舍人的封賞,才有了如今薛家皇商的地位。
所以,我家素來最欽佩白手起家之人。
但縱是老太爺當年,一樣接受過貴人的贈與。
若不然,世事艱難,哪有那樣簡單起家?
如今我們不敢當貴人之說,倒是哥兒才是我家的貴人。
受了那般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