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人情

「啟稟諸位公子,《贈杏花娘》詞人賈公子與杏花娘到了。」

宮中侍者於紫雲樓外通報道。

未幾,又有頭戴尖帽的侍女前來,先看了賈琮一眼,目光有些怪異,許是沒想到竟是這樣一位俊俏的少年郎,賈琮雖然看起來有十五六,但面色到底稚嫩,因而問道:「不知公子今歲幾何?」

賈琮答道:「今年十二。」

那侍女聞言訝然掩口,又著實看了好幾眼後,撂下一句「小郎君稍等」,就折身急急入內。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方回來,目光中透著笑意,道:「芙蓉公子請小郎君入內,小郎君年紀尚幼,不必避諱。」

其實,裡面群芳頂多也就大賈琮兩三歲。

但女孩子本就顯大,且過了十四歲,漸通人事後,就是大人了,而賈琮屬於十四歲以下的,依舊是未成年狀態……

人家這般豪氣,賈琮自不會忸怩,便與杏花娘一起登台入內。

大氣恢宏的紫元樓,遠比杏花亭要恢宏氣派。

作為皇家園林,更有一股威嚴莊重之勢。

莫說杏花娘的腳步越來越小,有些發虛,連賈琮都肅然了臉色。

不過他到底心態不同,還是寬慰杏花娘道:「姐姐莫怕,並不是金鑾殿,不會打板子的。」

杏花娘聞言,以為賈琮許是認為最可怕的事就是打板子,當真孩子心態,心中想笑。

前方的侍女也回頭看了賈琮一眼,賈琮對其燦然一笑,小侍女卻直覺得有些頭暈腿軟……

心中呻吟道:天爺!怎會有這樣好看的小郎君……

見此情形,若非自己處境十分悲慘,杏花娘險些笑出聲來。

小侍女則面紅耳赤的引著兩人繼續往內走,等行至珠簾前,裡面有侍女再度通秉。

然後賈琮就聽到一道微微沙質的聲音傳來:

「進來吧。」

小侍女又回頭小眼神看了賈琮一眼,然後引著二人入內。

甫一跨過珠簾,賈琮就感覺到不知多少束目光一瞬間向他瞧了過來。

若他真是一個萌新少年,此刻非得面紅耳赤腿軟手抖不可。

可賈琮心臟何等強大,竟面不改色的一一回視了過去。

俊秀無比的相貌,再加上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澄清平靜的目光,還有遠比十二歲少年要高的身量,反倒讓諸多「書生們」俏臉飛紅起來,紛紛閃避他的目光。

直到賈琮看到了主座上那位,有些慵懶的倚在錦靠上的「書生」,與那雙明亮的眼睛對上後,對視了足有好幾個呼吸後,賈琮才垂下眼帘,揖禮道:「賈琮見過諸位公子。」

「嘻嘻!」

「哈哈!」

一陣竊笑聲響起,一道道眼神又開始打量起賈琮來。

不過此刻諸人的目光,與先前又不同了。

如此俊俏的一個少年郎,還能寫出「人生若只如初見」……

真真可煞人哩!

「咳嗯!」

許是見麾下人馬太過不爭氣,上首的芙蓉公子乾咳了聲,震懾住春心萌動的諸「書生」後,再看向賈琮,問道:「就是你寫的《贈杏花娘》?」

賈琮應道:「正是」。

芙蓉公子笑了聲,道:「你和曹子昂有仇?」

一雙修長的眼眸,細細盯著賈琮看。

賈琮搖頭道:「今日之前,從未蒙面。」

芙蓉公子聞言,頓了頓,道:「你不過十二歲,怎寫的出這樣的詞來?」

賈琮呵呵一笑,與芙蓉公子四目相對,道:「有感杏花娘之遭遇。」

芙蓉公子修眉一挑,道:「若再請你做一詞……」

賈琮搖頭道:「詩以言志,詞以抒情。此情可為自己之情,亦可為她人之情,但終究還是要打動己心。若強行而為,只能失於造作。」

芙蓉公子聞言,微微頷首,又抬手看了看手中的紙箋,眸光流轉間,漸漸明亮,她道:「吾嘗聞,都中近二年來出了一種新字體,被人稱為清臣體。此等書法,備受衍聖公牖民先生和大司空松禪公的青睞。莫非,就是這種字體?」

賈琮不卑不亢道:「在下表字清臣。」

眾人聽聞至此,一個個目光愈發炙烈起來。

芙蓉公子亦是嘴角微微上揚,笑道:「文如其人,字見根性。想來你也是今日第一次見杏花娘了?」

賈琮點點頭,道:「的確如此。」

芙蓉公子聞言,瞥了眼面色已經木然的寧羽瑤,心中一嘆,目光終於落在了忐忑不安的杏花娘身上,道:「杏花娘,你之前究竟與賈小郎君所言何事,讓其做此闕詞?你可知,自此之後,縱然曹子昂身中狀元,大乾官場,也再無他容身之處。十年寒窗,悉數毀於今朝。」

杏花娘聞言面色一變,眼中竟再度流露出不忍之色。

見此,賈琮代答道:「也不盡然。只要曹子昂能夠及時回頭,迎娶杏花娘姐姐,善待其親生骨肉,想來總有他翻身之日。《左傳》有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若是曹子昂不肯改,不願娶一青樓女子為妻呢?」

芙蓉公子似笑非笑的看著賈琮道,眼神大有深意,好似看穿了賈琮的把戲般。

賈琮卻不吃這一套,他知道,這只是一種心理戰術,又或是叫上位者的心術罷了。

因而昂然道:「若是如此,他便罪有應得!有何值得憐憫之處?在我看來,杏花娘姐姐比他可憐一萬倍!

如果杏花娘姐姐能自己選擇,她必然也願生在詩禮簪纓之族,而不是在火坑裡。

可既然命運如此,她又能奈何?

但她依舊不自暴自棄,辛辛苦苦攢下金銀,一心只想尋個可靠的良人相伴。

縱然不能,也可為自己贖身。

卻不料,所託非人。

那曹子昂自身清貧,又懶於謀深,便花言巧語哄得杏花娘姐姐將金銀悉數贈與。

還不遺餘力的為其揚名。

原是海誓山盟,約定待其高中後就歸來迎娶。

卻不想,曹子昂高中狀元後立刻翻臉不認人,以為杏花娘姐姐出身下賤,配不上他。

又去攀附宰相門第,想做宰相家的嬌客。

為了不連累他的美夢,他竟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認了,還污衊杏花娘姐姐。

這等無情無義之輩,難道杏花娘姐姐還要可憐他?」

其她人早就看著泣不成聲的杏花娘紅了眼,連寧羽瑤都是如此。

芙蓉公子也收起了智珠在握的微笑,面色微微凝重,說到底,她也是個女孩子……

只是,能將一個會社辦成這般模樣,又在滿神京的衙內圈內威望崇高,自然不會是一個只會感情用事之人。

對於賈琮的動機,她始終懷疑。

如果賈琮當真與曹子昂從未蒙面,並無恩怨的話,那麼他今日的動機,很可能是為了舊黨張目。

打擊新黨魁首的女婿,繼而影響寧則臣的威望。

芙蓉公子的確從未乾預過政事,但她身在最頂層的圈子裡,就算不願沾染,耳熏目睹下,也不會陌生。

只是,她終究不能確定。

許是看出了芙蓉公子的疑慮,賈琮哂然一笑,開門見山道:「公子不需擔憂吾之初衷,吾只是極厭惡曹子昂之所行,也極厭惡此等不義之人,和其他絕不相干!

家師從不讓吾與子厚輕言政事,也從未強令我等有何政事傾向。

故此,子厚在殿試策論中,言論立場還偏向新黨。

家師也並未見責。

公子須知,家師乃堂堂正正之君子也,世人敬仰!

吾雖不及家師萬一,但也不會妄圖藉此事打擊新黨。」

「松禪公之清名,的確令世人敬仰……那你想要我怎麼做?」

見賈琮說的如此坦白,芙蓉公子笑了笑,問道。

這一刻,她心中的質疑忽然煙消雲散了。

不止是因為賈琮的這一番訴白,更是因為,她忽然想起了眼前這位俊秀不凡的少年同樣「不凡」的身世……

她自以為,終於明白了賈琮為何會為初次相見的杏花娘出頭了。

賈琮誠懇道:「吾尚且年幼,凡事做不得主,所以縱然遇見不平事,多也無能為力,只能聲援。

嘗聞芙蓉公子義薄雲天,處事公道。

所以想請芙蓉公子出面,護杏花娘姐姐一護。

我料想,今日起,必有諸多強權人士尋找杏花娘姐姐,相逼其反口。

甚至,威脅她和她腹中孩兒的安危。

畢竟,在他們眼裡,杏花娘姐姐反倒成了曹子昂的拖累。

說不得,連曹子昂準備登門成為快婿的宰輔人家,也容不得她……」

芙蓉公子聞言,看了眼面色煞白的寧羽瑤,冷哼一聲,斥道:「你這少年,莫要胡說。寧相何許人也,焉能做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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