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客至

高漲似火的熱情,隨著這道透著徹骨森寒的厲喝聲,陡然一滯。

眾人齊齊往路邊看去,就見一面如冠玉的少年,面色清寒的站在那裡,目光盯著一人看。

少年身旁站著兩個「奇形怪狀」的監生,此刻也都同仇敵愾的怒目相視。

國子監內其實統共也就二百來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沒誰不認識誰。

何況賈琮本就非無名之輩……

「我道是誰?原來是舊黨門徒,賈清臣!怎麼,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替舊黨張目?」

被賈琮盯著不放的那位監生,先是有些氣虛的眼神閃躲,可見周圍那麼多同道中人,對面不過三人,登時有些惱羞成怒,陰陽怪氣的譏諷道。

眾人本來對這位相貌極為俊秀,素來氣質出眾的同窗心有敬意,可聽聞此言,紛紛眼神一變,有些敵視起來。

賈琮冷聲道:「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家師亦曾告誡我,年紀尚幼,眼界不寬,見識不深,為官之前,不可妄議政事。

所以,何謂新黨,何謂舊黨,何謂新法,我不知也。

但是,汝敢污衊攻擊家師,便為吾之死敵。

家師德高望重,品行端方,世所敬仰。

天下士林,誰人不敬稱一聲『松禪公』?

張瑞,你敢罵吾師,今日吾必與汝至死方休!」

賈琮年雖幼,但目光如劍,聲如金石,氣勢逼人!

再者,宋岩又不似前面那三位舊黨內閣大學士,宋家家風清正,安貧樂道,根本沒多少銀財。

這一點,人所共知。

那位叫張瑞的監生也知此,所以攻擊宋岩為偽君子,不過這一點,連他的「盟友們」都覺得不合適。

哪怕攻擊宋岩治政思路陳舊腐朽,阻礙新法大業也好啊……

張瑞見賈琮咄咄逼人,周圍好友卻沉默不語,一時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回應。

見他如此不濟,最先發言的監生看不下去,暗道此人上不得檯面,出面拱手道:「清臣兄勿惱,張明友一時口誤,絕非對大司空心存不敬。」

賈琮冷笑道:「劍文兄,我卻不認為他是口誤,至此,也不見他有絲毫歉意!」

替張瑞張目之人為廣文館周隆,字劍文,亦是國子監風雲人物。

廣文館乃是舉監生修習之所,非官家子弟。

周隆雖不是出身寒門,但也尋常,能以此身在國子監內揚名,擁躉眾多,可見其人格魅力。

聽賈琮之言,周隆心中一嘆,回頭對張明友道:「明友,既然一時口誤,當知錯能改。大司空為政之路如何且不提,單就文章和品性而言,實可為天下師,素為我輩敬仰。你當向清臣道歉。」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張瑞面色一陣青紅變色,眼中滿是羞憤之色,卻不得不低頭道:「是我一時口誤,實非對大司空不敬,還望清臣見諒。」

賈琮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此事就罷了。只望汝日後能積口德,家師品德不是你能污衊的,需知,人貴有自知之明。」此言,與「閣下需要撒泡尿照照自己」,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席話,說的張瑞面色漲成醬紫色,只覺得一張麵皮自此丟盡,滿眼怨恨。

眼見賈琮要告辭,張瑞再度開口,聲音尖銳刺耳,質問道:「賈清臣,縱然我一時口誤,可宋大人身為當朝司空,卻一意阻撓新法大行,難道我等還批不得?凡是阻攔新法為萬世法者,皆當殺之!!」

聽張瑞這番歇斯底里的怒吼,剛剛降溫下去的氣氛,再度喧囂起來。

眾多新法擁護者,神色再度堅定起來。

周隆也微微頷首,看著賈琮道:「不錯,正如清臣兄方才所言,德行是一回事,治政之道又是一回事。不知清臣兄有何高見?若有,我等洗耳恭聽。若無,在天下大道前,我等也顧不得敬仰松禪公一世清名了……」

聽他這般說,張瑞亢奮之極,怒聲道:「正是此理!汝還有何話可說?」

賈琮冷笑一聲,道:「既然你們讓我說兩句,我就談談我的想法。

我雖從不言政,但對政事卻並非一無所知。

但以我看來,不管是新黨還是舊黨,都為大乾臣子,他們同殿為臣,皆為大乾謀福。

只因政見不合,方分二黨,卻非因私利生怨。

政見不合,本也尋常。

就算新黨中,想必也有人對一些政令不全贊同。

難道也要全部打死?

無論是新法還是舊法,其初衷,必是希望大乾國泰民安,昌榮強盛。

而不是……

因私利,剷除異己!

所以,如今黨爭的雙方,即使哪一方落敗了,也只是遷對方於應天府,在那繁華昌盛處為官。

他們想讓彼方看看,到底是哪種政法,更適合治國。

他們希望用事實讓對方能心服口服,再轉向其法。

這,才是煌煌正道!

也是黨爭的有利一面。

卻不似爾等這般,將黨爭的弊端恣意放大,喊打喊殺!

若朝廷真如你們所言,祭起屠刀,那必然只有一個結局,就是黨爭亡國!

如今聖天子在上,豈會讓爾等胡作非為?」

一通言罷,見張瑞還在怒視他,賈琮哂然道:「心存陰私,難成大器!汝日後若為官,必為大乾禍害。」

說罷,與陳然、吳凡轉身離去。

「你……你血口噴人!賈清臣,你仗勢欺人!」

看著賈琮的背影,張明友氣的人都顫慄起來,指著賈琮破口大罵。

仗勢欺人,是舉監生與蔭監生發生矛盾時,必舉的旗幟……

只是賈琮哪裡會理他,腳步都不頓一下,揚長而去。

張明友憋屈之極。

不止是他,連周隆等人都覺得憋屈的很,一個個面色古怪。

他們不知該說賈琮奸詐,還是該說他年紀太小,見識太淺,思想幼稚可笑。

偏偏,賈琮這番話,從大道理上講,是沒錯的。

可若真能如此,世界都太平了,大家還黨爭個屁啊!

什麼時候黨爭能如此含情脈脈了?

大道之爭,和道統之爭一般,從來都是血淋淋的。

說什麼同殿為臣無私怨,共為大乾謀福祉……

都是笑話!

新舊兩黨不僅有私怨,私怨還大的很。

而之所以將鬥爭失敗的大臣流放至金陵應天府為官享福,絕不是說什麼想讓對方看看新法大臣後的氣象,只是一種不成文的潛規則:

刑不上大夫。

也是諸人為自己留一條退路,私心罷了。

和賈琮說的那些「假大空」話,半文錢的關係都沒有。

放在後世,賈琮這些話就是新聞聯播性質……

可是,他說的話有錯嗎?

誰敢否定?

賈琮也沒站舊黨,也沒說新法的不是,就是呼籲大家和氣些,團結一致為大乾謀福利。

多美好啊!

美好到眾人的智商都開始退化了,希望這一切真能發生……

「咳咳!怪不得,大司空讓他少談政治……」

周隆乾咳了聲,面色古怪道:「諸位,賈清臣今年不過十二歲,未經世事,不知政途險惡。

新法想要大行,絕不是頑童戲耍那樣,靠排排座分分果就能做到的。

縱然我輩願意,可那些利益霸佔者,難道他們也會願意?

萬不能對他們抱有幻想,凡是阻礙新法者,便是我輩之敵!

當然,舊黨若都自願去金陵應天府養老,也不是不可以。

可他們願意去嗎?」

眾人聽聞此言,這才陡然醒悟過來,智商恢複了正常水準……

紛紛附和道:「此言極是,正是此理!」

張瑞更是咬牙切齒罵道:「黃口小兒,滿嘴胡言!我看,他就是一個姦猾狡詐的舊黨賊子!」

……

等離開身後諸人的視線後,張然埋怨道:「那些人分明在小瞧你,根本不信你說的那些……」

賈琮淡淡道:「子川兄,你不覺得讓對手小瞧,是件難得的事么?」

陳然一滯,又道:「他們根本不認同你那些說法,心裡指不定在笑話你天真。」

賈琮看了他一眼,奇道:「難得今日我說的天花亂墜,和他們大戰三百回合,他們就能認同我的話?」

陳然好似明白過來,搖頭道:「絕無可能。」

吳凡嘿嘿笑道:「所以小師叔才拿那番話,堵住他們的嘴。否則啰嗦起來哪有安靜的時候?小師叔先前壓根兒就沒想和他們多說什麼,是他們非逼著小師叔說的。卻不想小師叔用這番大白話,噎的他們有口難言,哈哈哈哈!」

陳然依舊想不通,道:「他們多是舉監,有個舉人身份,怎麼會贊成新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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