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老爺,太太。」
賈琮與賈寶玉重回榮禧堂東廂耳房內,與三位長輩見禮。
賈母坐在炕邊,淡淡瞥了眼更換一新的賈琮,應了聲後,又憐愛的看向寶玉。
王夫人則坐在下首交椅上,也只顧看著愛子。
賈政氣色好看了許多,背倚錦靠,半躺在炕上,卻是對賈琮道:「琮哥兒可無大礙否?」
賈琮又紅了眼,躬身哽咽道:「勞老爺牽掛,琮並無大礙。只盼老爺以身體為重,侄兒些許小傷,實不相干……」
言語中拳拳孝意,令賈政動容,也讓賈母和王夫人微微側目。
賈政嘆息一聲,道:「瞧你一身的血,哪裡是什麼小傷啊,那分明是要命……」
「老爺……」
見賈政臉色又難看起來,王夫人忙出口勸道。
賈母也道:「你還想那麼些作甚?既然你喜歡,就養著吧,左右大老爺那邊也不管了。不用請安,不用站規矩,能不見就不見,往後也沒那麼些子事了。你若再為此事傷了身子,就是大不孝,我可不依你了!」
賈政忙賠笑道:「讓母親擔憂了,兒子死罪!」
賈母啐道:「這會兒子又來說好話,之前那樣生氣做什麼?」
賈政又連說了幾句好話,賈母才轉嗔為喜。
看到這一幕,賈琮垂下眼帘,眼中浮現一抹笑意。
原來賈母溺愛賈寶玉,也是有傳統的,難怪賈政的性子如此書生氣……
不過若非如此,他怕也難藉此機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擺脫賈赦一夥兒。
說到底,他如今的根腳太弱,只能借勢而行。
而許是知道賈母並不喜歡賈琮,所以賈政並沒有繼續再單獨對他說什麼,直入正題道:「喊你們二人來,是給你們說一聲,下個月初一,你們二人一起去國子監讀書……」
話沒說完,就見賈寶玉如五雷轟頂般,痴傻掉了。
老……天……爺爺啊!
賈寶玉心中吶喊:這是想要他的命嗎?
本就一直小心看著他的賈母和王夫人,看到他一幅掉了魂兒的神情後,立刻慌了,忙一迭聲呼喚道:「寶玉,寶玉……」
賈政心裡也有些亂,不過他還是下定決心,要趁這個難得的機會,讓寶玉長進一番。
若錯過了這個賈母鬆口的機會,再想有下次機會,不知何年何月,因此咬牙喝道:「該死的孽障,你這是做何模樣?還想一輩子在內宅里廝混不成?」
賈母和王夫人喊了那麼多聲都沒喊回魂兒,賈政一聲喝,卻瞬間讓賈寶玉離體的元神歸為,哆嗦了下,忙委屈道:「兒子不敢。」
見他回過神兒,賈母和王夫人海鬆了口氣。
賈母忙哄道:「寶玉莫慌,你和別個不同,不用日日去監里讀書。讀半月,歇幾日,身子重要,好不好?」
賈寶玉巴巴落起淚來,別說讀半月歇幾日,就是讀幾日歇半月他都不樂意。
見他落淚,賈母和王夫人都心疼的了不得,賈政卻氣的要命,厲聲道:「琮哥兒和你一天生,你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你是何等模樣?琮哥兒只要能讀書,死也不怕。為了能讀書,讓大老爺打的頭破血流,你倒好……」
「老爺!」
賈琮本不該說話,可他覺得不說不行了。
賈政這是在使勁給他挖坑,挖活埋他的坑啊……
再說下去,就要到賈母和王夫人忍耐的底線了。
到時候一雙雙小鞋飛來,憑添無數難度。
所以他不得不出面。
賈政有些詫異的看著賈琮,道:「琮哥兒有事?」
賈琮躬身道:「老爺,外面人心險惡複雜,寶玉身份貴重,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也是有的。」
聽他這般曲解聖人言,賈政又好笑又好氣,不過就見賈琮又對賈寶玉道:「我知你並非畏難怕險,只是擔心讓老太太、太太挂念,是為了孝道。」
這番辯解,連賈母、王夫人都眼前一亮。
賈寶玉淚眼把擦的看著賈琮,聽他繼續吹……
賈琮心中無奈,卻不得不繼續道:「只是,我輩讀書人,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睹天下大好江山為快。
當然,你身子貴重,若如此,惹得老太太、太太牽掛,反而不好了,不是孝道所為。
聖人也有言道:父母在,不遠遊。
不過老爺應該也正是有此思量,才送你去國子監讀書的。
國子監內有天下各省的舉貢,齊匯於監內讀書。
你若能與他們為友,相互交談,那麼即使不走萬里路,也可得知天下各省的人物風情。
回來後說與老太太、太太並家中姊妹們聽,想來她們必是極願聽的。
這樣一來,老太太、老爺、太太都喜歡,家裡姊妹們也高興聽你言,你也能長許多見識經歷,豈不齊美?」
這一番勾勒,不僅賈母、王夫人等人暗自點頭,連賈寶玉都有些心動起來。
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他站在賈母院後面的紅樓大花廳中間,周圍圍了一群家裡的姐姐妹妹和漂亮丫鬟們,一雙雙美眸中滿是崇拜的目光看著他,聽他講述著天下各處的奇人奇事奇女子,還有奇花奇草奇妹子……
賈母、王夫人等長輩則紛紛豎起大拇指,對他讚不絕口。
連大魔王賈政,都滿面溫柔微笑的誇他出息了,保證日後再不對他動粗,還會像對待女兒般溫柔相待……
耳房內,賈母、王夫人和賈政三人看著陷入癔症中的寶玉,流露出別樣的微笑,一個個哭笑不得。
賈母和王夫人又深深看了眼垂著眼帘而立,似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賈琮。
「咳咳。」
一聲重咳,打斷了寶玉的「紅樓夢」,讓他驚醒過來。
賈政狠狠瞪了他一眼後,礙於賈母在,到底不好多說,只對賈琮道:「我已讓你鏈二哥親自去了布政坊尚書府,與你請了假。等你養好傷,再去尚書府見過你師母罷。去國子監讀書,也等傷好了之後,你不可心急。」
賈琮雖覺得不礙事,可事關賈家體面,他自不會忤逆賈政之意,恭敬應道:「是,老爺。」
賈政話罷,一直沒和賈琮說過話的賈母,忽然對他開口道:「聽你剛才講話,我就知你是個心裡有數的。既然心裡有數,就當知道老爺太太對你何等大恩。我們這樣的人家,最重知恩圖報。想來他們也不圖你報什麼,不要你金也不要你銀,只要日後看顧好寶玉,就是最大的報答。」
說罷也不給賈琮答應的機會,轉而厲聲道:「若是你敢仗著老爺的喜愛,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欺負寶玉,我必不饒你!」
此番厲聲訓斥,連賈政和王夫人都變了臉色,卻不想賈琮竟不似方才那樣順應,他抬起頭,昂然直視賈母道:「老太太,琮雖出身卑賤,但素以老爺立世行事之道為師。
仁孝節義,清白方正。
俯仰之間,不愧天地。
世人皆知琮受老爺大恩,若琮負於老爺,豈非自絕於天下?
此等不孝不義之蠢事,琮萬不會為。
若有一日能得凌雲志,琮必不會忘老爺今日之恩德。」
這話,說的賈政心潮澎湃,感動不已。
他性子端方迂氣,最崇尚讀書人那一套。
賈琮說的這般慷慨激昂,又將他贊出一朵花兒來,賈政心中自然滿意之極。
賈母和王夫人卻將信將疑,有時候,不是局中人,看的反而更清楚些。
再加上她們的出身和眼界,極少迷信讀書人那一套,這也是她們從不逼寶玉讀書的緣故。
讀書人什麼德性,看看東府敬大老爺就知道了。
讀了一肚子的書,進士都中了,回過頭來卻去當了道士。
真要當個清心寡欲的高德之士也就罷了,可若如此,惜春又從何而來……
所以對賈琮的話,她們並不全信。
她們只盼賈琮真如他所說的那般,要做一個和賈政一般的人,她們反倒放心了。
至於凌雲志什麼的,卻是誰也沒放在心上。
哪怕有孔老國公看重,又有大司空為師,可等到官居一品出息時,也要幾十年後了。
那時她們在哪都不知,誰在乎這個……
只是她們萬萬想不到,賈琮到底在謀劃著什麼。賈琮的確不會負賈政,也不會負賈家,不過他報恩的方式,她們卻未必願意接受,然而到那時,卻也由不得她們……
……
出了榮禧堂東廂耳房,賈琮和賈寶玉又回了王熙鳳小院兒。
這是方才眾人囑咐的。
待二人進屋後,王熙鳳等人紛紛詢問發生了何事。
尤其是看到寶玉一幅生不如死的模樣後……
此時,襲人也來了,見寶玉如此神色,忙問道:「二爺可是老爺訓你了?」
賈寶玉搖頭嘆息,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