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國子監名額

榮禧堂。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也有些凝重。

能讓一個孩童,生生將字體寫出禪意,那得抄寫多少遍佛經?

都不是沒見識的,京官雖窮,可能在工部為官的,基本上不會出現窮官兒。

家大業大,內宅事也就多。

陰私之事,見怪不怪也就不新鮮了。

可尋常的陰私之事,又怎會放在檯面上來說?

放在檯面上來說,就不叫陰私事了,那叫醜聞!

此刻,當著三位文壇大德,還有大半工部同僚的面,揭開了賈家的醜聞,可想而知,賈政此刻的心情,是何等的……慘烈!

好在,宋岩給他遞出了台階:「存周啊,賈家注重孝道,是極好的事。只是要思量,過猶不及。不要將我名教的一棵好苗子,熏染成了沙門子弟,那就不美了。」

賈政躬身道:「政,汗顏矣。」

曹永在一旁忙道:「誒,存周不必如此。吾等豈不知汝之為人?亦知汝之難處。只是,家有良才美玉,還要多愛護些才是。」

賈政愧然道:「必當如此,必當如此!」

李儒笑道:「松禪公,潤琴,到底是何等書法,竟讓你二人如此驚嘆?何不讓吾等也目睹一番!」

他這是故意岔開話題。

君子所言,當不涉陰私,不揭人短。

而且李儒心中其實已經很疑惑了,曹永倒罷,雖然他話最多,可都是因為宋岩而談。

關鍵是宋岩,此老往日里苛守禮法幾不近人情。

今日所為,卻大出人所料。

放在往日,他斷然不會談論旁人家的內宅私事的。

再多不平事,那也是旁人家事,豈容外人指手畫腳?

這絕不合君子之道,也不合禮法。

卻不知今日緣何如此……

李儒只能將此事之過,再次放在了衍聖公身上。

至於衍聖公孔傳禎又為何如此看重一豪門庶子,他就不得而知了……

但無論如何,他都不願讓場面繼續尷尬下去。

傳言出去,賈家固然出醜,他們所行同樣非禮。

聽聞李儒所言,宋岩將手中一疊紙箋遞給賈琮,道:「送與諸位大人一觀。」

賈琮將謄抄的六七頁紙,分發給諸人。

賈政手中的,便是賈寶玉所作的詩。

只是這個時候,已經沒誰在乎那些詩了。

能在中央六部做正官的,基本上都是科甲出身。

雖未必皆為書法大家,但起碼的眼力還是有的。

自然都能看出賈琮字跡的不凡之處。

一時間榮禧堂內,驚嘆連連。

然而就在這時,面色一直未緩過來的賈政,在凝視了手中紙箋半晌後,忽然說了句石破天驚的話:

「李祭酒,自下官長子早逝後,賈家應該還有一黌門監的名額空缺。下官想將這個名額,給予賈琮。」

此言一出,莫說賈家諸人,連宋岩、曹永、李儒等人都震動了。

只是,即使如今已是賈琮恩師的宋岩,面上也沒甚喜色。

反而皺起了眉頭。

賈政見狀,眼中閃過一抹無奈。

他若有其他法子,又怎會出此下策?

他難道就不知,此舉會讓賈琮在府內的地位愈發微妙艱難?

他知道,可是,他卻實在沒有其他的法子。

國公府內的形勢,太過複雜。

因為賈家自有族學,還是先祖所立。

所以從祖輩起,賈家歷代子弟就全都在賈家族學內啟蒙讀書。

一代又一代,莫不如是。

若是去別的書院讀書,首先從孝道上就說不過去。

這讓外人如何看賈家先祖所設之族學?

莫非連自家子孫都看不起祖先所立族學?

再者,連賈璉、賈寶玉等嫡子,都要在賈家族學裡讀書。

難道賈琮一介庶子,就有何資格去外面書院讀書?

完全不可行,也不能行。

在孝道大於天的年代,敢在這方面特立獨行者,那就是在作死。

偏生,賈琮在賈家族學讀書的資格,又被賈赦給廢黜了。

他若想再回族學念書,必要經過賈赦返口。

然而以賈赦的性子,這相當於按著他的頭低頭認錯。

莫說是賈政,就算賈母都難做到這一步。

而且,賈母也絕不會為了賈琮去這樣做。

如此一來,賈琮兩條進學之路,就都被堵死了。

他雖能自學,可賈政以為,若沒有名師教導,單靠一個孩子自己去悟,本就艱難險阻的科舉之路,會變得愈發荊棘叢生……

況且,這讓外人如何看待賈家?

所以,他實在無法,只能此下策。

賈家作為勛貴世家,除卻武勛上的諸多福利外,還有一項祖宗餘蔭福利,就是每代可蔭一子,入黌門監讀書。

黌門監,便是國子監。

東府的賈敬、賈蓉,榮府的賈珠,都曾走此路。

不同的是,賈敬、賈珠是認真進學,要取功名。

賈蓉不過是混個出身罷……

賈琮若也走此路,既可避開賈赦之難,又不怕別人攻殲賈家義學。

因為國子監乃中央官學,非私塾。

可得兩全其美。

只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儘管賈家人大多不把這個就比秀才高一些的出身放在眼裡,卻不代表,他們甘願看到這個出身落在一介庶子身上。

賈母王夫人等人,也都不會願意。

所以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不是一個好法子。

會把賈琮推向賈家內部爭鬥的巨坑……

但為了讓賈琮能夠進學,賈政也顧不得其他了。

他打定主意,若是哪個敢以此非難賈琮,先過他這一關!

久不願和府上一些人理論,不是不敢,只是怕麻煩。

此次誰敢壞事,他絕不願再忍讓。

賈政雖打定主意,可宋岩、曹永、李儒等人還是紛紛凝眉,皆以為非良策。

在他們看來,此事引發的後果,並不會以賈政的意志而削弱多少……

只是涉及榮國府內利益劃分,他們哪裡能插得上口?

若賈政鐵了心這般做,李儒這個國子監祭酒都拒絕不得。

然而就在這時,眾人就見賈琮大禮跪拜,聲音哽咽道:「琮,謝老爺慈佑之恩……」

這話一出口,賈璉等賈家子弟的面色自然皆是紛紛一沉,眼神多有陰霾。

宋岩等人的面色也不大好看……

儒家君子,最看不得「見利忘義」之輩。

儘管賈琮所行,或許算不上見利忘義。

可是……

眾人都清楚,賈家這個蔭監名額,無論如何都輪不到賈琮來繼承。

這就屬於「不義之財」。

不過沒等他們心起厭惡,就見賈琮抬起頭,眼睛微紅的看著賈政,道:「琮雖感念老爺慈愛庇佑之恩,只是,琮卻萬不敢有非分之念。

嫡庶之別,綱常之本。

琮得老爺護佑,衣食無憂,又得墨竹院以讀書,實已心滿意足矣。

焉敢再窺視其他?

再者,琮若蒙心受之,豈不置老爺於非議之境?

若如此,琮雖萬死,亦難辭其咎也!」

這番話,讓賈政心中感動無比且不提,宋岩等人才是最滿意的。

他們為何會被人劃為舊黨中堅,說他們頑固守舊,不知變通?

就是因為宋岩等人恪守祖制禮法,幾無人情可言。

他們認為,禮教綱常,乃國之本也。

譬如在皇后有子時,就算這個皇子是個傻子,也一定要扶持為太子。

國事可由朝臣署理,太后也可監國,但綱常卻不能亂。

縱然太子有萬千錯處,只要不違逆孝道,就絕不可輕廢。

可想而知,這些人的世界觀是怎樣的。

而今日宋岩如此反常,幾違禮道,其實也有此類原因……

雖然皇宋已成飛灰,但血脈依舊尊貴。

且七百年尊儒之德,值得他如此為之。

若非得孔傳禎秘信告知,他又怎會有今日之行……

只是,他依舊希望看到賈琮是一個遵禮法的人。

而賈琮也正是揣摩了這些舊黨的心性,才會拒絕賈政這一提議。

當然,就算沒有如此,他也不會為了一國子監的名額,就早早變成整個賈家的公敵。

這個時候,還遠不是貪心之時。

但他沒想到,賈政卻被他的懂事明禮感動壞了,反而愈發堅定的心思,道:「琮兒不必多想,此事由我做主。如今家裡就你一個讀書用功的,不給你給哪個?」

賈琮絲毫沒有猶豫,道:「老爺,要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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