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向學之心

「哈哈哈哈……呵額啊……」

墨竹院內,一陣小公鴨子笑聲傳來。

拖長的尾音更是能看出發笑者的酸爽得意。

小紅和春燕帶著覓兒、娟兒、小竹、秋珠四個小丫頭子,一起怒目相對。

然而環三爺無視一切眼神攻擊,並且一一反彈之。

又在六個丫頭的注視下,一搖三晃的進了書房。

「喲,這不是想上高台,然後『啪』一下給掉下來的琮哥兒嗎?哈哈哈!」

這倒霉孩子果然讓人討厭,賈琮這等好心性,都生生氣笑了。

瞥了眼笑的前仰後合的賈環,賈琮道:「你不在裡面頑你的,跑這來作甚?」

賈環收了笑,哼了聲道:「我還不是來勸你看開點……」

說著,還真苦口婆心的勸起來:「賈琮,你就聽我的罷。

我還能坑你?

咱倆都是姨娘生的,我比你還強一頭,也沒見像你這般成天想爬高枝兒。

瞧你,現在被人趕了回來,多丟臉哪!

如今家裡那些臭婆子,到處都在笑你說你的壞話,難聽死了。

我剛才過來時,還看到你那嬤嬤都被氣哭了……」

開始賈環還說的得意洋洋,幸災樂禍,可說到後面,他都有些壓抑了。

到底是小孩子,還沒壞到根兒上……

賈琮則冷靜的多,外面的那些口舌並不會給他帶來什麼影響。

不過,總有些不喜。

想來如今整個賈家都在傳這話吧……

他其實是無所謂的,本就沒將那些嚼舌根之人放在心上,犬吠幾句又如何?

但要顧忌身邊的人,會受到影響。

不說小紅、春燕她們,連壞小子賈環,怕也有幾分關心他。

想了想,賈琮解釋道:「環哥兒,你也知道,今日之事,是前兒老爺吩咐我去的,不是我自己央求的。再者,我所行之事,非為名利。外面那些人不懂這些,所以才會嚼舌,不用和她們一般見識。」

賈環哪裡聽得懂這機鋒,莫名其妙的看著賈琮。

不為名利為什麼?

見賈琮執迷不悟,他抓了抓頭上髮髻,著惱道:「罷了,你不識好人心,我也不管你了。反正那些臭婆子們取笑的是你又不是我。你不是不怕么,我給你學學她們怎麼說你的,她們說你是野……」

賈環話沒說完,就聽到外面傳來「啪」的一道摔碎聲。

緊跟著就是一陣嗚嗚哭泣聲,雖然在壓抑,卻明顯壓抑不住。

賈琮聞聲眉頭微皺,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看去,就見剛剛才停下哭泣的幾個丫頭,又哭了起來……

一隻茶盞,打碎在庭院青石板上。

幾株墨竹旁,一個和小紅、春燕年紀相仿,但明顯好看許多的丫頭,正在和她們說著什麼。

顯然,是在學賈府現在流傳的「笑話」。

這個丫頭賈琮也認識,正是柳嫂子的女兒,名喚柳五兒。

與小紅、春燕都是舊識,曾來墨竹院頑過。

長的極標緻,柔弱纖纖,很有些嬌態。

此刻淚流不止,綉帕拭淚,似梨花帶雨。

面色悲戚倒也罷了,只那一雙眼中的幽怨之色,真真叫人心碎。

不過……

在賈琮看來,她卻不比春燕拚命掩口的嚎啕更動人。

因為五兒是在為她娘不平,春燕卻是在為他大哭。

見連小紅也氣的發抖落淚,賈琮心裡一嘆。

他之前一直都以局外人之身,冷眼旁觀著周遭的一切。

因此可以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然處之。

可現在,他身邊卻多了幾個關心在乎他的人,讓他從此變成了局中人。

當然,這是溫暖,卻也是責任……

賈琮並不怕這種責任,只是要想法子破局了。

他不想讓關心他的人如此擔心,如此傷心……

「賈琮,看到了么?必是那些壞話被她們聽到了。沒想到,你那倆醜丫頭還挺忠心,哭成那般。你說說,你多不省心,要是你今兒和我去外面逛逛,不就沒這些子浪事了?」

賈環喋喋不休說道。

賈琮有些無語的看了賈環一眼,心知這些話八成都是趙姨娘平日里說他的,卻讓他記下了今日現學現賣。

正想說什麼,就見一道身影急匆匆的從墨竹院院門外跑了進來,氣喘吁吁道:「賈琮……琮三叔呢?快快,快叫琮三叔出來。前面那麼多老爺們都等著他呢!!」

看著來人,小紅、春燕等人似都忘了落淚,齊齊怔住了。

直到來人再催了一遍後,她們才登時回過神,面色狂喜,一起沖向了書房。

「三爺啊……」

……

賈母院,榮慶堂。

這時,因為並非是「同聲翻譯」,所以賈母等人這會兒子才得知,賈琮被勸回的信兒。

賈母等人倒沒說什麼,只當沒聽見,讓這事自然過去。

偏最不該出聲的邢夫人,又當著李氏、朱氏、趙氏等姻親的面,忿罵起賈琮「上不得高台」,「白日做夢攀高枝兒」。

猶不解恨,又說起了賈琮的身世,還將他今日送禮都拿出來說。

「連環兒都知道攢月錢給老太太置辦個好壽禮,他倒好,就寫一幅字。」

「真真是不知孝道的下流種子,我也是奇了,一幅字也能作壽禮?」

「白白老太太如此待他,又供吃又供喝,還讓他在墨竹院里讀書。」

「這世上哪個知禮的,能拿一幅字當壽禮?」

賈母、王夫人素知邢夫人稟性愚弱,貪婪財貨,只一味的奉承賈赦以自保。

說出這些話不意外,可聽她將善待賈琮的功勞安在賈母頭上,而不是二房頭上,都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就會耍這些小心思么?

正當賈母愈發忍受不了這種喋喋不休的聒噪,想要制止時,就見琉璃帶著兩個小丫鬟進來,手裡還都捧著物什。

琉璃笑道:「老太太,前面打發人將大司空、曹侍郎和李祭酒的壽禮送來了。」

賈母趁著邢夫人斷檔的功夫,忙道:「不要忘了記檔,往後好還禮。」

琉璃笑道:「忘不了,司空大人送了一幅字……」

此言一出,榮慶堂內的氣氛登時古怪起來。

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了高頭的邢夫人。

她方才還言,「這世上哪個知禮的,能拿一幅字當壽禮」,卻不知這當朝大司空,知禮不知禮?

琉璃到底不比鴛鴦細緻,沒感覺到氣氛變化,繼續說道:「曹侍郎送了一盒好香,李祭酒送了一本佛經善本。之前也不知哪兒出了岔子,琮三爺竟回墨竹院去了。沒想到大司空幾位大老爺也知道琮三爺,還是從衍聖公爺那裡知道的,見完寶二爺後,又想見他。這會兒子老爺正派人去請呢。」

榮慶堂內一片靜寂,邢夫人一張老臉,已青至發黑。

只覺得被一記記耳光打完了左臉,又翻過來打了右臉。

人家不是自己去上高台攀高枝兒,人家是被請去的!

……

榮禧堂。

賈政、宋岩等主客,自然不會真的在等賈琮一人。

那太生硬了,賈琮現在也還沒這個資格。

他到底不是衍聖公。

待他與賈蓉一起到時,榮禧堂內各色几上,已擺放好了文房四寶。

原本在外面廊下侍立的十二名丫鬟進來研墨,十二位小廝也忙著鋪展紙張,擺好鎮紙。

宋岩、曹永等人則在商議著詩題。

賈琮進來後,賈政提點著他一一見過三位大人。

宋岩、曹永、李儒三人在賈琮入內時,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曹永李儒二人的目光,似在打量到底什麼樣的神童,能讓孔老公爺視為奇才璞玉。

而宋岩的目光,卻有幾分莫測的深意……

「會作詩否?」

曹永先問。

賈琮躬身答道:「學生尚未學之。」

李儒挑了挑眉頭,問道:「可有程文否?」

賈琮再度躬身答曰:「未曾入文。」

曹永和李儒二人對視了眼,其他諸人亦皆面色古怪,乃至竊竊私語起來。

啥也不會,這孩子憑什麼入了老國公的眼?

難道憑他相貌出眾?

正當眾人疑惑時,就聽宋岩沉聲直問道:「汝有何所長?」

賈琮緩緩直起腰身,挺直而立,目光堅定,正聲道:「學生雖愚且魯,然學生向學之心,雖九死其猶未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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