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秘辛

墨竹院。

正堂內,賈琮親自與王熙鳳斟了茶。

等落座後,靜靜的等著王熙鳳開口。

面色淡然,眼神清正。

他知道,王熙鳳的目光始終都在悄悄打量著他。

若非提前洞知,論觀察人性的眼力,賈琮還真未必比得上王熙鳳。

不過,如今王熙鳳自然看不出什麼來。

半盞茶的功夫過後,王熙鳳放下茶盞,端莊一笑,道:「三弟的茶倒是不錯。」

賈琮微微欠身,道:「這是二嫂使人送來的,我就不借花獻真佛了。」

王熙鳳聞言一怔後,「噗嗤」一笑,她倒沒想到,賈琮也會說笑。

不過見賈琮面上雖帶微笑,但面色始終淡淡拘於禮,她也漸漸收起了笑臉。

一雙丹鳳目微眯,細細的打量著賈琮,好像不準備漏過一絲蛛絲馬跡。

她緩聲道:「琮兄弟,今兒我來,是奉了大老爺和大太太之命而來的。」

賈琮心中早有所料,此刻聞言,面色未改,起身道:「二嫂請說。」

王熙鳳鳳眼還是一直盯著賈琮,口中卻惋惜道:「哎呀,我都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賈琮聞言,抬起眼帘,正對上王熙鳳此刻明顯與委婉語調不合,稍顯凌厲的雙眼。

不過他目光清正純和,不見怨戾之氣,亦不見憂畏之色。

這等目光,讓盯著他看的王熙鳳心頭一跳。

就聽賈琮輕聲道:「二嫂,對我來說,只要還能活下去,只要還能讀書,這世上,就再沒什麼可怕的事了。」

王熙鳳聽聞此言,鳳目猝然一眯。

她有些動容的看著賈琮,第一次,真正把他看成了一個人物。

之前賈琮的那些謀劃,雖然效果不錯,可在她看來,都不過是垂死掙扎的小伎倆。

可是有了這等志氣,就不再只是賤如阿貓阿狗的庶孽。

目光打量了賈琮許久後,王熙鳳方緩緩頷首道:「好,你果然是個有志氣的,難怪連衍聖老公爺都對你另眼相待。這些年,竟都看走了眼……」

看著賈琮又笑了笑,王熙鳳再道:「琮哥兒你放心,這回並不是要將你打生打死,更不是讓你不讀書。之前才鬧過那麼一出,有老太太發話,如今哪個也不能將你如何。只是大太太那邊,要你將《無量壽經》抄上一萬份。三月後,大老爺的壽辰時,要給菩薩還願。」

說罷,王熙鳳眼睛再次緊緊盯上了賈琮。

賈琮暗自好笑,知道這位鳳辣子還想探他的底到底有多深。

他想了想,總是給人一種不可捉摸的感覺,也並非好事。

那隻會讓人提防忌憚,疏離他。

因而賈琮始終平淡的面上,終於浮起了一抹無奈苦笑,看著王熙鳳苦澀道:「二嫂,一萬份,三個月?」

「呼……」

看到賈琮的變化後,王熙鳳心裡悄然呼出了口長氣。

心道若還是那樣水火不浸,怕真像賈璉同她說的那樣,有些邪乎了。

這麼大點孩子,再老成也沒那樣滲人的。

念及此,王熙鳳俏臉上終於再度浮現出耀眼的笑容,側目看著苦笑不已的賈琮道:「喲,琮兄弟,沒想到你也有頭疼的時候?」

賈琮緩緩搖頭,輕聲苦笑道:「也是如今有了二老爺、二太太,還有二哥二嫂的庇護,才矯情了起來。這之前,也就一個人安靜的忍了。哪敢牢騷?」

王熙鳳聞言,心裡忽然有些泛酸。

這沒娘的孩子,真真是造孽,受了多少苦……

不過她還是提點道:「琮哥兒,日後在這邊,就不能再稱二老爺、二太太了,要稱老爺太太。」

賈琮忙正色道:「二嫂的話,我記下了。」

王熙鳳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擺手道:「真真受不了你這較真兒的模樣,又不是上朝去見皇帝老子,你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給誰看?

說起來,你和寶玉還是一天生的,一般大。

你瞧瞧他,整日里鬧的我頭暈,還有環兒那凍貓子,也是整天燎了毛似的亂躥,追雞攆狗。

惹出了多少麻煩,可誰還真說出個不是來?

不過都是孩子罷!

總這般正經著,讓人彆扭。」

賈琮聞言訕訕一笑,讓他裝天真活潑裝童趣,那才是真難為他了。

他面色素來淡然,並不是在故意裝腔作勢。

作為一個外科醫生,經手過上千台手術。

生死都見過不知多少遭,這世上還有什麼事能比生死之間,更讓人恐怖?

更何況病人的生死,還握在他手中那三寸柳葉刀上。

當連生死都司空見慣,忘記了如何去悲春傷秋時,生活中的尋常瑣事,自然愈發難讓他動容。

若王熙鳳非逼他做童真童趣,賈琮還真不知怎麼做才好……

好在王熙鳳見他為難至斯,早已忍不住大笑起來,痛快笑罷後,方擺手道:「罷罷罷,我明白了。你到底經歷的事多了些,比尋常孩子早慧些。再讓你做小兒女狀,倒是為難你了。如此也好……」

王熙鳳看著賈琮正色道:「我不大懂你們讀書人讀書寫字的事,不過,這一萬遍《無量壽經》,怕不那麼好寫吧?」

賈琮想了想,道:「是不好抄寫,恰巧我曾讀過《無量壽經》。一篇經文,大概是一萬七千多字。抄一萬遍,要……一億七千餘萬字。」

「嘶!」

王熙鳳聞言變了臉色,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她雖不識字,可對數字卻頗為敏感,算賬極快。

知道百萬之巨是什麼概念,因為她知道百萬兩銀子是多大的數字。

而十個一百萬才一千萬,一百個一百萬,才是一億。

要寫一億七千萬字……

老天爺!

還要在三個月里寫完,這不生生要將人寫死熬死?

這是殺人不見血之計啊!

好毒!

王熙鳳自忖,若她在賈琮的位置,也都沒法輕易化解。

東路院那邊鐵了心要辦人,真要去抄經文,怕是抄死也抄不完。

可要不抄,後果更嚴重。

頃刻間,不孝的罪名就能蓋到頭上,還會沸沸揚揚的傳播出去。

這個年頭,不管是內宅的婦人小姐還是外面的爺們兒公子,頂上一個不孝的名頭,基本上就算是廢人了。

連皇帝老子都要一再自陳孝道,聖天子要以孝治天下,更何況是臣民?

然而令王熙鳳想不通的是,賈琮分明知道這個數字代表著什麼,卻依然不疾不徐,面色淡然。

難道真的如他所說,只要不死,只要能讀書,其他的事就無所畏懼了嗎?

還是,他又有了什麼主意?

……

皇城東南,禮部驛站。

一座單獨的居院內,屋窗開著。

一個老人站於窗前,眯著眼看著外面的細細飄雪,怔怔出神。

這位老人,正是當朝衍聖公,孔傳禎。

此刻,他皺著雪白的眉頭,眸中多有陰沉之色。

「吱……呀!」

房間屋門被打開,一個老僕提著食盒從外面進來。

看了眼開著的窗,還有堂中間已經快熄滅的炭盆,老僕搖了搖頭,嘆息了聲。

入門後,先將食盒放在几上,又往炭盆里添加了幾塊炭,伏身吹了吹,將火苗重新吹旺。

老僕對孔傳禎道:「老爺,夜了,關上窗吧,仔細著了寒氣。」

孔傳禎方回過神來,蒼老的臉上,輕輕一笑,緩緩呼出口長氣後,道:「老方,你還記得,貞元三十二年,江南念台公傳信於我,托我教導的那個小丫頭嗎?」

方姓老僕聞言,低頭想了想後,面色愕然一變,道:「老爺說的,可是那位趙家小娘?」

見孔傳禎點了點頭,老僕面色再次一變,縱然只兩個人在屋內,還是壓低了聲音,似很是忌諱道:「老爺,那小娘後來不是說是……前朝的遺孤嗎?」

孔傳禎卻比老僕坦然的多,他緩緩頷首,又看了眼窗外雪夜,道:「是啊,念台公臨終留信於吾,吾才知……七百載皇宋,就剩此一獨苗。吾家深受趙宋皇恩七百載,最終卻護不住一個孤女。慚之!愧之!恨之!」

老僕急道:「老爺,分明是那小娘自己留信走沒了的,不是說還和明香教有關聯嗎?那明香教一直喊著『日月重開大宋天』,他們哄去了趙小娘,必定會敬若公主。縱然成不了大事,趙小娘總會活的極好,老爺又何必自苦?」

孔傳禎眉頭緊鎖,老眼罕見的凌厲,沉聲道:「可是吾現在才知,那趙丫頭,極可能被那起子痴心妄想白日做夢的混賬給害了。堂堂七百年皇宋之貴胄金枝,竟被迫淪為了賣笑花魁!真真是,殺不盡的邪道逆賊!無君無父腌臢之輩!」

這十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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