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種善因

入夜,漸起小雪。

庭院內似敷了層白紗。

在抱廈下大紅燈籠的映襯下,門前呈現一片紅白世界。

賈琮做了一個多時辰的課業後,見到了飯點,便出來透透氣,活動一番筋骨。

待出門後,就見覓兒、娟兒、小竹、秋珠四個小小丫頭子,或拿大笤帚,或拿小鍬,或拿簸箕,一板一眼的掃雪。

拿大笤帚的小竹,還沒笤帚高。

見她吃力的揮動著掃帚,賈琮啞然失笑,走下月台,道:「來給我吧,我來掃。」

「不可以!」

四道脆脆的聲音同時響起。

平日里最古靈精怪的覓兒道:「三爺莫非要使借刀殺人之計?」

賈琮無語道:「好的不和你小紅姐姐學,就會學這些促狹的!」

見覓兒面色一囧,娟兒、小竹、秋珠三個小丫頭都咯咯笑了起來。

因為勞作再加上天寒,所以小臉兒都紅撲撲的。

放在後世,哪個不是家中的寶貝?

在這世道里卻都成了伺候人的粗使小丫頭子。

只是賈琮如今還改不得這天下大勢,特立獨行的人總沒有好下場。

但他也難心安理得的受用,因而道:「我在裡面坐久了,正好活動活動筋骨。給我吧,說話功夫都掃完了。」

小竹奈何不得,只能巴巴的將笤帚給了賈琮。

賈琮大開大合的掃了起來,卻是比小竹快多了。

驚的四個小丫頭子又拍手叫好又笑,鬧成一團,好不熱鬧。

墨竹院庭院並不大,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賈琮就掃了個乾淨。

讓四個小丫頭進屋裡去暖和,別染風寒了,他又活動了下手腳脖頸,正準備回屋再學時,卻忽地發現,庭院木門外傳來動靜。

原本昏暗的雪地上,鋪上了明亮的燭火光。

更有不淺的腳步聲,分明不是一兩人能踩出的。

賈琮頓住腳,立於庭院內,看向木門處。

未幾,就見一道披著大紅猩猩氈斗篷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門外還有不少人侍立在那,未曾進來。

待來人步入木門,抬頭看來時,賈琮上前數步,躬身請禮道:「二嫂安。」

「喲,琮兄弟,這大冷天兒的,你站在庭院里做什麼?」

來人正是王熙鳳,依舊未語笑先聞。

賈琮心裡一贊,出身大家的鳳辣子,甭管暗地裡會使什麼手段,但面上一定是熱情周到的。

若不是他前世熟讀紅樓,深知此人秉性,看著她親切熱籠的模樣,誰能想到她骨子裡是什麼樣的人?

賈璉的小廝興兒概括的最恰當:

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

都佔全了!

不過,事實上王熙鳳只對和她利益相衝的人下手。

賈琮自忖如今,還未和她有什麼不對付的地方。

因而答道:「回二嫂的話,在屋裡坐著寫字久了,所以出來活動活動手腳筋骨。」

「噗嗤!」

王熙鳳俏艷的面上綻出一抹笑容,頭上綰著的盤珠窩鳳釵輕搖,在燈火照耀下發出金燦燦的光澤,她笑道:「三弟,你如今愈發成了老夫子般,一本正經。都是自家骨肉,哪裡就要這般端著?多累得慌!」

賈琮垂下眼帘,輕聲道:「上兩回挨打受傷,若不是二哥二嫂和平兒姐姐相助,琮焉能活命?故而不敢於二嫂面前,輕狂失禮。」

王熙鳳聞言,稍稍動容,仔細看了賈琮一眼後,見他依舊清瘦的過分,再想想之前受的苦,心裡多少明白賈琮為何不敢做錯半點了。

她以為,賈琮是怕了。

再聽他心存恩義,臉上的虛笑便斂了三分,多了分真意,輕輕一嘆,道:「如今在這邊,倒不用太拘謹了去。你才多大點,真有個過錯,太太那樣的菩薩心腸,難道還容不下你?」

不過說至此,王熙鳳忽然止住了話題,面上浮現出一些尷尬來。

心裡有些自責:人一心軟,事就不好辦了。

賈琮好似感覺到了她的猶疑,抬頭看向她,道:「二嫂來可有事吩咐?不若去屋裡稍坐,喝杯熱茶驅寒寒?」

王熙鳳聞言,想了想後,笑道:「也罷,就吃三弟一盅茶罷。」

一邊與賈琮往裡走,一邊問道:「平兒給你挑的那兩個丫頭呢?怎麼不見人?」

賈琮道:「小紅去廚房裡領晚飯,春燕去漿洗房取洗好的衣裳了。」

「她們可還聽話得用?」

「都好呢,謝謝二嫂和平兒姐姐費心了。」

「呵,自家人,外道什麼……」

……

榮禧堂,東三間耳房。

這裡素是王夫人時常居坐宴息之處。

房內陳設奢貴雅緻,又不失生活溫情。

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罽,正面設著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

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几。

左邊几上文王鼎,匙筯香盒;右邊几上汝窯美人觚內插著時鮮花卉,並茗碗唾壺等物。

地下面西一溜四張椅上,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

椅之兩邊也有一對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備。

炕沿上卻有兩個錦褥對設,此刻,賈政與王夫人坐於其上。

地上,賈寶玉老老實實的站在那,半垂著頭,大氣不敢喘。

王夫人面帶柔和慈愛的微笑看著寶玉,道:「聽說今兒你做東,請老太太和家裡姊妹們吃席了?」

賈寶玉聞言,先心驚膽戰的看了賈政一眼,見其沒當場喝罵,心裡稍鬆了口氣,恭聲道:「是,昨兒史大妹妹來了,老太太極歡喜。所以兒子拿了些銀子做東道,請老祖宗和姊妹們吃了回宴。還……還請了環兒弟弟。」

說著,寶玉悄悄打量了番賈政。

其實他一百萬個不願請賈環,實和賈環無話可說。

不過是王熙鳳給他出的主意,說這般一來,他老子必定高興。

沒想到,他這般一說,果不其然,賈政嚴厲的眼神,和緩了許多。

賈政瞥了眼寶玉,見他偷看,哼了聲,寶玉忙收回眼神,眼觀鼻鼻觀口的站好。

賈政對王夫人道:「知道綵衣娛親,兄友弟恭,是應該的。」

王夫人明白,這個年代,講究抱子不抱孫,對兒子都是極為嚴厲教導的。

而賈政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就說明他對賈寶玉這番舉動是滿意的。

賈政又道:「近來在墨竹院讀書,可有心得?」

寶玉一聽,額頭上冷汗都下來了,惴惴道:「才……才讀了《大學》。」

說到《大學》,賈政臉就沉了下來。

當日在孔傳禎老公爺面前,寶玉將他的臉都丟盡了!

眼見賈政要發作,王夫人忙道:「老爺,寶玉如今知道上進好學了,總還不遲呢。如今他每日都早早的去墨竹院讀書,想來日子久了,就會有進益。」

賈政也不好不給王夫人體面,只哼了聲,壓下火氣後,忽又想起,沉聲道:「今兒你可也請了琮哥兒?」

王夫人聞言面色一變,再看寶玉,腦袋已經完全垂於胸前了。

他哪裡能想到賈琮……

見事不妙,王夫人又趕緊補漏,道:「是我特意囑咐他,今兒先別請琮哥兒,改明單獨請。我還準備了些冬衣,讓寶玉明兒帶過去送給琮哥兒。主要是怕老太太那邊不樂意見到他,再者,東路院那邊知道了,怕要怨到寶玉頭上。」

正想發作的賈政聽聞此言,又生生壓了下來。

只是心底到底多了些不痛快,對寶玉喝道:「該死的孽障,還站在這裡做甚?自去高樂你的為是。」

王夫人道:「寶玉,去老太太那邊吧,一會兒又要打發人來尋你了。」

寶玉聞言,趕緊給賈政和王夫人行了禮後,告退出門。

待他離去後,王夫人柔聲道:「老爺,寶玉身子不好,您也別忒嚴苛了些,知道上進就好。」

賈政最聽不慣這話,道:「他身子不好,還是琮哥兒身子不好?琮哥兒被打成那樣,又虐待成那樣,依舊不忘進學!寶玉身子再不好,能和他比?」

王夫人聽了這話,心裡暗暗不悅。

在她看來,賈琮又怎能和寶玉相比?

擺在一起,都拉低了寶玉的身份。

只是這話自然不能說出口。

賈政並沒顧及王夫人的面色,又道:「琮哥兒雖然出身不好,但我讓人打聽了下,素來都是個本分知禮的,還極重恩義。與他來往之人,也都是此類人物。」

他這說的是倪家母子,不過這並不是他派人打聽的,而是聽賈琮自己說的……

說至此,賈政回頭終於瞧見了王夫人有些壓制不住的寡淡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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