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始至終,賈琮都沒發一言。
因為他明白,別人也不需要他說什麼。
繼續深化賣慘?
並不需要。
因為別人在意的,本就不是他的生死。
別人在意的,只是維護他們利益和地位的規則。
一個奶嬤嬤,一個下人,敢如此虐待一個主子,哪怕是最不得志、徒有虛名的主子,這種行為也觸犯了主子們的根本利益。
讓他們看到這點,就足夠了!
至於他賈琮,「惹」出這些是非來,本已經夠讓人厭惡。
若再瑣瑣碎碎訴苦個沒完,說不定更讓人不喜,反而再生波折。
所以,賈琮只是讓「事實」被賈環無意間說破,就靜觀著事態的走向。
幸好,一切都還順利……
當然,事實上這個計謀並不算有多高明。
有很多漏洞,最大的漏洞,就是賈環那浮誇的表演……
平日里賈政瞪一眼,他就能趴窩。
可今日賈環卻屢屢頂撞,這絕不尋常。
也並不是沒人懷疑,王熙鳳就動過疑心。
只是,看著賈琮那一身觸目驚心的傷痕,絕不可能作假。
至少不會是一個九歲的孩子能作出的假。
再將他手裡剛做出的「針線活」取來一看,針腳細密……
就真的讓人無從懷疑什麼了。
就算有問題,也只是賈琮賈環兩個「庶孽」,粗陋的想要告一狀。
雖然一個表現浮誇,一個表現木訥,但告狀的內容,卻無人懷疑真偽。
而當幾個健婦嬤嬤,奉了賈母之命,從下人居住地兒將醉的不省人事,怎麼也叫不醒的秦顯家的抬來,甚至還發現了行兇的「兵器」,一個掛了幾縷衣裳碎布的棍子時……
一切,都不用再多說了。
賈母等人一言不發,出了垂花門,上了車馬騾轎,回了榮國府。
接下來的事,她們再插手,就真的一點顏面都不給大房留了。
實際上,今日大房的體面,已經丟盡。
今日,還是賈赦的生辰之日。
……
賈赦的手高高揚起,閃了幾下想打下。
他滿面猙獰的看著被唬的畏畏縮縮的邢夫人,怒聲道:「你是怎麼管的家?用的都是些什麼球囊的狗東西?眼珠子瞎了?」
又看了眼依舊垂首站在假山旁的賈琮,更怒道:「這個賤婦怎麼就不直接把那小畜生打死了賬,也省得出來丟人現眼!」
邢夫人聞言,也厭惡的瞪了眼賈琮,跟著小聲啐罵了聲:「孽障……」
只是,對於已經遍體鱗傷,慘不忍睹的賈琮,無論是賈赦還是邢夫人,都沒有繼續行家法的心思。
倒不是不忍,只是覺得真打死了,更讓人笑話了去。
因此賈赦無比厭惡的擺手道:「還不快滾進去,站這裡做甚?衣不蔽體,和你那死鬼娘一樣下賤,半點禮數也不知。快滾,不要讓我再看見你,仔細髒了我的眼。」
賈琮聞言,什麼也沒說,轉身往假山後的耳房走去。
挺的筆直的後背上,亦是縱橫交錯的傷痕。
看到那些傷痕,想起今日之恥,賈赦愈怒,指著地上依舊酒醉不醒的秦顯家的,對一旁小心候著的賈璉大聲斥道:「還等什麼?
將這目無尊卑的賤婢,給我拖出去,狠狠的打!
打個半死,直接趕走!
你也是瞎了眼的畜生,家裡有這麼個腌臢東西你都看不到。
怎麼著,真想給你二叔當兒子去?
你個球囊的下流孽障!」
賈璉鬱悶的不得了,好端端的和他什麼相干?
不過也只能腹誹兩句,連一句嘴也不敢還。
心裡將秦顯家的恨個半死,連忙招呼後面幾個躬身侍立的奴僕,將還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秦顯家的拖了下去。
到二門外,沒多大功夫,就響起了動靜。
先是哼哼唧唧,然後開始叫喚,最後,叫喚之勢愈大,漸成殺豬之勢……
……
榮國府,賈母上院,榮慶堂。
「說,到底怎麼回事?敢扯謊,仔細你的皮!」
從東路院回來後,當著賈母等人的面,賈政就讓賈環跪下了。
生活在公門侯府,有哪個是傻的?
賈環這麼粗陋的表演,又能瞞得過哪個?
賈母坐在上廳高台軟榻上,斜倚在一個錦靠上,鴛鴦輕輕的為她捶著腿。
然而賈母的神色,並不輕鬆。
一入侯門深似海,並不是一句白話。
賈家的情況,尤為複雜。
因為不喜賈赦傲慢剛愎,且他曾經做過岔事,才將他死死按在東路院不能動彈。
可說到底,賈赦終究還是先榮國賈代善的嫡長子,是他爵位的承襲人。
雖為掩人口舌,將他長子賈璉要到了這邊,和他媳婦王熙鳳一起掌管家事。
也算是另一種方式的大房掌家,可是……
還是按不住人心啊。
唉。
賈母心裡輕輕一嘆,對這複雜的形勢感到頭疼。
二房管家,終究還是名不正,言不順。
而下面,賈環已經開始招供了……
「賈琮會變戲法,他能把兩個銅錢,變成六個。他還能在紙上寫一個『葉』字,然後『登兒』一下,他能把葉子從紙上取下來!他還能變活兔兒……」
說著說著,賈環連緊張都忘了,沉浸在一片美好的回憶中,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賈政見之好笑又好氣,咬牙罵道:「該死的孽障,我問你這些了嗎?我問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賈環被打斷後,小身板兒又佝僂了下去,垂頭喪氣,卻不敢不答,吭吭哧哧道:「老爺,是……是賈琮讓兒子幫他一個忙。」
「所以你就和他合起伙來騙人?!」
賈政厲喝一聲。
見他發怒,其她人都屏住了呼吸,賈寶玉更是差點沒把頭藏進懷裡。
賈環小身板唬的抖了起來,忙道:「老爺,兒子真沒騙人,賈琮是被他嬤嬤打狠了……」
今天賈琮身上的傷痕,連知道一點內情的賈環都信了……
這時,王熙鳳插了句:「既然沒騙人,那你們今兒這是做什麼?賈琮不是說什麼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嗎?」
此言一出,好些人眼神登時都不大對了。
是啊,既然立了這個牌坊,就不該再來今天這麼一出。
這算什麼?
一些人再想想賈琮的出身,也就更嫌棄了……
賈環心裡卻忽然對賈琮有些佩服起來,因為他連這個都能想到……
有了提前準備,賈環並不慌亂,他仰著小臉巴巴的看著賈政道:「老爺,若是以前他也就不理了,可是因為前兒他被金榮姑母冤枉後,不能再去學裡讀書了,他奶嬤嬤還把他的書都燒了。賈琮說,被冤枉被打死不怕,可人活著,就不能不讀書。兒子也不明白他怎麼想的,就想看他變戲法,所以才幫他的……」
「……」
面色動容的賈政,一時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被冤枉被打死不怕,可人活著,就不能不讀書。
都說一白遮千丑,對於賈政來說,愛讀書,就是這世上最白不過的白……
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覷。
唯有賈寶玉,感到很不自在。
使勁的往後面擠了擠,腦袋垂在胸前,唯恐被他老子盯上。
可到底還是沒逃掉,雖沒抬眼,但他還是能感覺到兩束含怒的目光投來,快把他給焚燒了……
好在,在賈母的逼視下,賈政不得不收回了刀子樣的眼神。
嘆息了聲後,賈政又問道:「金榮又是哪個?他姑母為何會冤枉賈琮?」
賈環聞言,卻傻了眼兒。
這件事,他若說出來,怕會直接被賈政給KO掉啊!
見他傻傻的愣在那裡不說,賈政正要發怒,一旁王熙鳳卻笑道:「老爺,是這麼一回事……」
說著,將學堂賭博的事說了遍。
不過念及賈璜老婆金氏常常奉承於她,就將她給摘了出來,只說她也被金榮給哄了。
饒是如此,賈政還是怒不可遏,道:「祖宗留下的學裡,本是為了族中念不起學的子弟肄業所設,如今竟被一群畜生這般糟踐。還敢誣賴好人,簡直豈有此理!!」
處理完秦顯家的後匆匆趕來的賈璉見之,忙道:「老爺也不用惱,一會兒我去趟東衚衕里,給掌塾太爺說一下,讓那個金榮不要再來就完了。」
賈政一時也沒什麼別的好辦法,只好如此了。
到底是親戚之家……
嘆息一聲後,他對賈璉道:「大老爺那邊,你要去說說。雖然賈琮他娘……但到底和他不相干。願意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