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找找找

陶啟泉請吃飯。

很正式,特地派人在十天前送了請柬來,「能否撥冗賞臉,請欲早告之」云云。

我對於陶啟泉這種身份的人邀請飯局,一向很不耐煩,因為那是典型的無聊應酬,參加的人大多數是雖無過犯,卻面目可憎,而且幾乎毫無例外的言語乏味——他們之間說的口沫橫飛的話題,我只要聽上十秒鐘,就忍不住要打哈欠。

多年前,因為我幫了陶啟泉一些忙,陶啟泉為了要表示報答,就經常邀請我參加這樣的飯局,在敷衍了幾次之後,幾乎每天都有。我屢次暗示並不喜歡,陶啟泉完全不明白,所以最後我只好發火,向他發作道:「你不要老是無緣無故請我吃飯好不好?」

陶啟泉還是不懂,道:「大家敘敘,有什麼不好。」

我只好將說話的直接程度加強十倍,老實得說:「和你們這種人一起吃飯有什麼味道!人生苦短,飯是吃一餐少一餐。浪費在你們這種人身上,冤枉不冤枉!」

陶啟泉總算明白了,臉色有一個短時間變得很難看。不過他這個人有一個好處,涵養甚好,隨即打了一個哈哈,道:「你這個人真是疙瘩,請你吃飯,還要挨罵。」

我知道在這時候絕對不能鬆口,所以立刻道:「你知道就好——這種事情最好不再發生。」

當時陶啟泉搖了搖頭,覺得我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可是他還是道:「我們是朋友不是?是朋友,難道坐在一起吃飯的機會都不能有?」

我有點不好意思,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陶啟泉又道:「請問在什麼情形之下,才能有和閣下共酌的榮幸?」

我想了一想,道:「人對,酒對,菜對,地方對,你自己感到對我來說,有這四樣,可以考慮要我參加,不過我也不保證一定會來。」

陶啟泉向我一鞠躬,道:「領教了。」

經過這場談話後,「其怪遂絕」,陶啟泉再也沒有請我參加過那樣的飯局——這並不代表我們之間沒有來往,來往依舊,只是少了這種場合而已。

這話說來,也有好多年了。

一直相安無事,他忽然又來了請帖,我一手拿著請帖,一手在請帖上彈著,發出「啪啪」的聲音,望向白素。

白素是知道我向陶啟泉提出過「四對」條件的,她也知道,在這四個條件之中,最主要的是「人對」。

人對了,即使酒微菜薄,一樣可以盡歡而散。人要是不對,就算山珍海味,一應俱全,這餐飯吃下去,也就恰如廣東話所說「從背脊骨落」,要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所以白素問:「有沒有寫明,還有什麼人?」

我揚著請帖:「沒有,也沒有說明是為什麼要請客。」

白素笑著說:「不必著忙他既然要請衛大架子大駕光臨,除了請帖之外,一定還會親自來打招呼。」

我也笑:「除非準備每天晚上都和他在一起,不然這架子還是非擺不可。」

說話之間,電話響起,按下通話鈕,才「喂」了一聲,就聽到陶啟泉的聲音,大聲道:「收到我的請帖了?」

我哼了一聲:「莫名其妙為什麼請客?」

陶啟泉回答:「閣下夫婦是主客。」

我老實不客氣:「陪客呢?」

陶啟泉道:「有大亨,還有……」

他說到這裡,遲疑了一下——非常明顯,還有別的其他客人,他有些難以開口,原因當然是為了說出來之後,會遭到我的拒絕,所以他才在思索怎樣措詞才好。

若是在正常的情況下,我一定不等他說出來,就會告訴他,不必為難,只要有我不想見的人在,我就不會出現。

而且他這樣吞吞吐吐,也可以說明什麼「閣下夫婦是主客」,也是鬼話,多半是不知道有什麼人想見我,所以才會有這次飯局的。我也可以料到,陶啟泉遲疑說不出口的人,一定有很大的來頭,不然陶啟泉不回來冒碰釘子的可能,替人拉攏。

所以我更有理由一口拒絕。

然而這時候,情況卻有些不正常,所以我沒有等他說下去,就答應了邀請,道:「我們會準時到府上。」

我說著,向白素望去,看她可有因為我「行為反常」而感到驚訝。卻看到白素向我微笑,並無驚訝之色。

反而是陶啟泉,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從他的聲音中,也可以感覺到他的愕然。他先是吃驚的「啊」了一聲,然後一疊聲得到:「太好了!太好了!一言為定,到時恭候!」

顯然我答應得如此爽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生怕我是一時衝動,等到想明白了,會有變化,所以急忙結束了通話。

而我當然不是一時衝動,而是在聽到了客人之中有大亨,就立刻有了決定。

而我當然不是一時衝動,而是在聽到了客人之中有大亨,就立刻有了決定。因為有大亨,朱槿必然也會來,而我有事情要問朱槿,又不想特地去找她,正好趁此機會,和朱槿會面,所以才會不管其他還有什麼人,就立刻答應的。

陶啟泉因為不明就裡,所以才感到驚訝,而白素當然是知道原因,所以才並不感到意外。

這時候,她道:「恐怕也得不到什麼資料。」

我道:「她們是同行,互相之間一定有來往,總可以提供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白素好像並不是很有興趣,無可不可得到:「或許是吧。」

我和白素之間這樣的對話,對於不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人來說,聽了自然莫名其妙,可是對於接觸過上一個故事《非常遭遇》者,就可以知道究竟。

在《非常遭遇》這個故事之中,我和白素都受到一個中年婦女,被稱為「王主任」的所愚弄,一直到最後,才知道這位樣貌極其普通,在任何菜市場中都可以見到幾百個的婦人,芳名叫做王蓮。

這才是我們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恍然大悟,真是「真人不露相」,原來她竟然是和水葒,朱槿,黃蟬,柳絮,海棠……她們一樣,都是身份特殊之極,神通廣大的人物。難怪我們被利用了,還完全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若不是最後她來了一封信,信上有她的具名,只怕到現在,我們還是莫名其妙。

雖然她在信上,對我們表示道歉,白素或者會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卻不免耿耿於懷。

我一直在想,什麼時候要主動找她再交一次手,讓她也吃點虧,這才能徹底消我心中的那種窩囊之感。

既然將她當成對手,自然需要對她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我才想到可以向朱槿詢問。

白素說不會有結果,或許她說得對,可是總要試一試。

後來白素笑我,說我不肯服輸的脾氣,只怕一輩子都不會改了。我抗議,說我非常服輸,只要對方手段光明正大,我輸了,沒有不認輸的,可是這位王蓮女士,卻鬼頭鬼腦,耍陰謀詭計,我當然不服氣!

這是後來的事情了,表過不提。

卻說到了日子,我和白素準時到達陶啟泉的寓所,陶啟泉的住宅,大得非常誇張,車子直駛到屋子的門口,已經看到陶啟泉從石階上走下來,石階一共有十七八級,我看到陶啟泉走得很辛苦,姿勢非常古怪,正在疑惑,才發現原來嬌小玲瓏的水葒,正附在他的身上,像是小猴子附在大猴子身上一樣,所以陶啟泉行動才會有些困難。

自從陶啟泉和這個小妖精泡在一起之後,類似這種肉麻的動作,層出不窮,有匪夷所思者,像眼前所看到的情景,只好算是小兒科,對付的唯一辦法,就是當成看不見。

陶啟泉下了石階,若不是看到了白素,水紅只怕還是不肯離開陶啟泉。

只聽得她大叫了一聲:「白姐!」

然後她也不下地,就飛身而起,看起來就像是陶啟泉忽然「元神出竅」一樣。

她直撲向白素,白素微笑,處變不驚,由得她去賣弄。只見水葒眼看就要撞向白素了,忽然之間,身形微扭,一驚聞間站在白素身前,抓住了白素的手,不斷地搖晃,笑靨如花,親熱無限。

老實說,人的外表,有時候也很重要,如果水葒不是那樣嬌小美麗,這樣的行動,只會叫人噁心,可是水葒做來,即使明知道她的底細,很可以肯定九成九是在做戲,然爾看來卻也賞心悅目,覺得十分可愛。

陶啟泉身上沒有這個負擔,行動快捷很多,來到了我身邊,模樣非常高興,大聲道:「你一定不會後悔參加真箇聚會。」

我哼了一聲,道:「一定不會——只是看歡迎儀式,就不虛此行了。」

水葒向我大大地做了一個鬼臉,才道:「衛先生好。」

我看在陶啟泉的份上,也向她打了一個招呼,陶啟泉道:「人都到齊了,只等兩位。」

我早料到陶啟泉是要什麼人來找我,現在他這樣說,更可以肯定目的確然如此。

我瞪了她一眼,陶啟泉笑著,拍著我的肩頭,他畢竟認識久了,知道有事情,對我直說,比鬼頭鬼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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