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闆

這是官場上的一種特殊現象:一個人,他的官位可能很小,甚至於沒有正式的官職,可是他如果是某一個大人物的親信,他就一樣可以有權有勢,翻雲覆雨。

江海就是一個大人物的親信。

像江海這樣的人,毫無例外絕對不可能可愛,屬於一想起就叫人皺眉頭的那一類這當然就是白素剛才皺眉的原因。

我不禁埋怨白素:「那你又同意我見他?」

白素道:「他打看老人家的旗號,要是拒絕,老人家知道了會不高興。」

白素這個理由,說能成立實在不能成立,說不能成立又有成立的可能,我也無法反對。

白素又解釋:「有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天下財政都掌握在他和他的主人手中,這樣的一個人,還是可以見一見。」

我悶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過了沒有多久,陶啟泉的電話來了,他和我熟,所以說話也就不那麼客氣。

他一開口就道:「世界上的事情其沒有道理可講──你架子那麼大,偏偏有人想要見你!」

我心中一動,回答道:「是不是那個叫江海的老傢伙?」

陶啟泉哈哈大笑,和他笑聲混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很嬌甜的女人笑聲,那當然是水葒了。陶啟泉和水葒黏在一起的程度,越來越甚,我很懷疑他們兩人每天是不是有超過十秒鐘會看不見對方的,這兩個人,真可以說是曠世奇緣!我對於水葒始終有一定程度的保留,然而卻可以肯定陶啟泉確然非常非常享受他擁有水葒這個嬌美的小妖精。

我曾經和白素說起過,白素笑我:「看不出你這個人竟然會迂腐到這種程度!你管它水葒是真情還是假意,只要陶啟泉感到真正快樂,就是一切!」

白素所說有理,所以儘管他們的狀態,令人肉麻,還是替陶啟泉高興。

陶啟泉笑看:「他來過了?」

我道:「還沒有──大亨居然肯為他打電話給我,其不知道為了甚麼。」

陶啟泉笑得更甚──我們的話題並不可笑,所以我肯定必然是水葒在搗亂,多半是在呵他的痒痒,所以他才會笑成這樣子!

我沒好氣,大喝一聲:「水葒住手!」

這一喝果然有效,陶啟泉卻還幫水葒,在叫:「向他做鬼臉!」

不知道水葒做了一個甚麼樣的鬼臉,陶啟泉又樂不可支,我提高了聲音:「回答我的問題!」

陶啟泉道:「我和大亨,還會為了甚麼,當然是為了錢!」

我還想問江海這傢伙很有錢嗎,水葒卻搶看在電話中大叫:「白姐好!衛哥好!」

我長嘆一聲,放下電話,又覺得好笑。

白素卻回答了我的問題,她道:「天下財數曾經盡在他們掌握之中,雖然事過境遷,可是以陶啟泉和大亨對金錢嗅覺之靈敏,江海要是沒有兩下子,他們怎麼會為他打這個電話!」

我想了一想:「真想不出他來找我,是為了甚麼。」

白素也想不出來。

後來江海來了,他來找我們的目的,確然出乎意料之外。

江海是當天下午來的,他是一個看來很普通的老人,七八十歲,還有一半頭髮,精神不錯,除了眼神透出他有過人的精明之外,沒有特別。

他向我和白素遞上了一張相當大的名片,上面印看「江海」兩個大字,下面還有「寄餘生」三個小字──這「寄餘生」當然就是他的外號了。

看了他的名字和外號,我忍不住語帶諷刺,道:「不能忘卻營營,只好在金錢堆里打滾!」

他並不見怪,笑道:「要忘卻營營,談何容易,以蘇學士之礦達瀟洒,也只好無可奈何嘆一句『何時忘卻營營』,而不說『何不忘卻營營』,由此可知他也有放不下處,何況我等平凡之人,只不過借蘇學士的詞,來聊表心意而已,倒是見笑了。」

這一番話,不亢不卑,說得我感到不好意思,而且他這樣解釋蘇東坡的詞句,也頗具新意,確然,蘇東坡如果真有意,隨時可以放開,何必還要問自己「何時」?

所以我對他不免另眼相看,客氣了幾句,就問他:「江先生來,有何見教?」

他倒也爽氣,立刻道:「上次見到令岳,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想見他有要事相商,只是他老兄是世外高人,神龍見首,雲深不知處,煩請兩位告知他在何處逍遙,我好去打擾他。」

原來他來找我,是為了要白老大的住處。

這個我可拿不了主意,我立刻望向白素,白素猶豫了一下,道:「不知道江先生找家父,是為了甚麼?」

江海笑道:「沒有甚麼大不了,有一段隱語,想和他老兄一起研究,解開謎團。」

我想開口叫他如果有甚麼解不開的隱語,不妨現在就拿出來和我們研究,不必大打擾白老大了。可是我還沒有說出來,白素就重重地碰了我一下,阻止我開口。

而江海接看道:「白老大神仙歲月,固然逍遙,也需要一些調劑,我去和他談談往事,或許可以使他增添幾下笑聲,也是好事一樁啊!」

白素點頭:「江先生說的是,家父在法國南部——」

接看白素就將白老大所在農場的地址說了出來,江海立刻取出筆記本,記了下來。

白素說的是法語,江海也用法文記下,非常流利。

然後江海也沒有再耽擱,就此告辭。

我立刻問白素:「你肯定他老人家願意見這個人?」

白素點頭:「肯定。老人家對於各種隱語密碼都有濃厚的興趣,何況這隱語來自江海這樣的人物,說不定解開之後關係看甚麼樣的秘密,就當作是老人家的消遣,也是好。」

白素是白老大的女兒,對白老大的了解當然在我之上,所以我沒有再說甚麼。

白素又道:「剛才你是不是想要江海把他所說的隱語說出來?」

我點了點頭,白素笑道:「你怎麼那麼不通人情世故,他當然不會對我們說,只會對爸說,你提出要求,豈不是自討沒趣!」

我哼了一聲:「誰希罕他的甚麼隱語!」

當時當然我不知道江海相當坦率,他見白老大當其就是為了一段隱語,我也不知道會從這段隱語中引發出許多事情來。

卻說江海有了地址之後,要找白老大當然不是甚麼難事,幾天之後,他就在農場草堆旁看到了白老大。

他離遠看到了白老大,就大聲叫:「有一套大富貴,來送給老大!」

在這之前,白素有足夠的時間告訴白老大,有這樣的一個人會去找他,雖然江海出言驚人,可是白老大好像並不是十分歡迎,只不過懶洋洋地舉了一下手,倒是草堆後面轉出一個人來,笑道:「這不是赤發鬼劉唐要見晃天王的對白嗎?」

劉唐見晃蓋,接下來就是《水滸傳》中精採的情節「智劫生辰綱」,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了,不必細表。

而那從草堆後面出來的人,正是白奇偉。白奇偉來探視白老大,父子二人相聚甚歡,已經有好幾天了。

江海為人非常機靈,他雖然沒有見過自奇偉,可是一眼之間就判定了白奇偉的身份,他來到了近前,就道:「白老大,天倫之樂樂何如。」

白老大給他一句話就說中了心中的快樂,呵呵大笑,道:「你也看到我並不寂寞,有甚麼話,快說!」

江海吸了一口氣,道:「不知道兩位有沒有聽說過瑞士的銀行有一種特別的保險庫?」

白老大神情不屑:「有何值得注意之處。」

這時候江海剛接過白奇偉遞過來的一杯酒,他先大大地喝了一口,才壓低了聲道:「我知道老闆在瑞士一家銀行的特別保險庫中,有一個保險箱。」

這句話,向老大聽了,征了一征,不怎麼樣,白奇偉卻頗為動容。

由此可知這句話很有份量。

而使得這句話有份量的,其實只是話中那「老闆」兩個字——這兩個字出門江海中,白老大和白奇偉一聽,就可以知道這「老闆」是個專門名詞,並不是普稱通號。

江海就是這老闆的親信。

在當時官場上,甚至於在民間,或者在國際上,只要提起「老闆」,大家就都會知道指的是甚麼人。

老闆掌握天下財權,是真正的人間財神,不過這個財神卻並不造福平民百姓,反而利用權勢,把官僚資本耍得出神人化,廣開財源,予取予攜,千方搜刮,百計聚斂,二三十年間,把天下財富集中到了一人一家的手中,終於刨空了國家的根本,使得河山變色,生靈塗炭。

老闆究竟聚斂了多少財富,確確實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老闆的豪語是:「財富可以說出一個數字來,即使是大約的數字,也就不能說是甚麼了不起的財富,要擁有根本連數字都說不上來的財富,才能算是富翁!」

照老闆所說的這個標準,現在甚麼世界首富亞洲首富包括陶啟泉大亨天嘉土王等等,根本不能算是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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