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總有忽然之間甚麼都沒有的一天

我當然是大大不以為然:這算是哪一門子的規矩?天下哪裡有對來弔唁、要瞻仰遺容的來賓進行盤問的道理!

姚女士帶看我們進去,警衛看到了她,非常恭敬,姚女士先側身讓我們過去,其中有一個警衛像是企圖阻擋,姚女士不等他有任何動作,就大喝一聲:「讓開!」

這一聲大喝十分有氣勢,那警衛後退不迭,我們總算通過了障礙,看到了冷凍房間的玻璃門。

門外一公尺,有繩子攔住,不讓人接近,在繩子外,有幾個人正在向內看,旁邊的警衛不住在說:「請讓外面在等待的賓客來瞻仰,請,請!」

就差沒有動手把那些人推出去了。

姚女士和我們走向前去,原來的那些人退開,房間的玻璃門並不是很寬:我們四個人並肩站看,剛好可以一起直接看到房間內的情形。

警衛看到了姚女士,沒有敢說甚麼,我們先沒有使用望遠鏡,就這樣看進去,看到姚教授的遺體,放在房間中間,遺體以標準的姿態平躺看,身上蓋著被子,可以看到雙手和頭部,雙手交疊在胸前,看來十分安詳。

雖然在繩子之外,可是平心而論,若是目的只是瞻仰遺容,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小郭首先戴上望遠鏡,然後是姚女士,我和白素都是同樣的心思,想先就這樣看看,然後再仔細觀察。

只見平躺看的姚教授遺體,看來並沒有任何怪異之處,我的視線當然集中在遺體的頭部,也看不出甚麼異狀來。確然他的臉容看起來很不自然,可是那正是經過特殊化妝之後的應有效果。

小郭在和姚女士低聲說話,他道:「沒有甚麼不對啊,現在可以看得那麼清楚,你看出了甚麼不對的地方?」

他一面說一面用手按「眼鏡」的框架,我早就注意到他的那副望遠鏡構造和我們使用的有些不同,現在他的這種旁人看來不會在意的動作,顯然是在用微型攝影機對遺體進行攝影。

姚女士的聲音非常遲疑,她道:「難道……難道你不覺得……這……頭部,看起來不像是真的人頭?」

這時候我和白素也都戴上瞭望遠鏡,略調了一下焦距,遺體的整個臉容就立刻非常清楚地呈現在眼前,其清楚的程度,可以看到在厚厚的化妝粉之下,老人臉上深刻的皺紋,雙眼閉看,連眼睫毛也可以看到。

臉容上的嘴角略為向下,這正是一個固執的人臉上的特徵。

我觀察了大約一分鐘,聽姚女士還在遲遲疑疑地說「看起來不像是真的」,我沉聲道:「你能不能指出一些具體的地方來,證明你的感覺?」

姚女士卻又完全說不上來,只是道:「我就是感到不像!」

她反而指責我們:「你們對他不熟悉,所以才沒有產生這樣的感覺。」

我道:「你所熟悉的他是活看的,現在他死了,而且經過特殊化妝,看起來當然不一樣!」

姚女士抿看嘴,嘴角向下,顯然她有家族固執性格的遺傳,雖然她無話可說,可是她還是不接受我的解釋,認為她自己的感覺是對的。

這時候我感到事情十分荒唐。

雖然根據姚女十的敘述,確然有些可疑之處,例如姚董事長親自處理遺體,例如有一個神秘人物的出現等等。可是「人頭不是真的」那種指責,卻十分嚴重和荒誕。

要把人頭從真的變成假的,必須先製造一個假人頭,然後把其的人頭切割下來,再把假人頭裝上去。這種過程,不是受過專業訓練者,絕對無法進行。

而在進行這種事情之際,被換人頭的對象,不知道是死是活,如果是活的話,那毫無疑問是謀殺;如果是死的話,是不是有罪,要法律專家來確定。

總之這是一樁進行起來非常複雜、要解決許多技術問題的事情,而且事情十分駭人聽聞,涉及嚴重的犯罪行為。

所以,進行這樣的事情,目的何在,就必須先肯定。如果沒有目的,白痴也不會去這樣自己找自己的麻煩。

而把人頭換成假的,有甚麼用處,對甚麼人有利,卻誰也說不上來。

而且根據姚女士的敘述,在姚教授臨死和死亡之後,只有姚董事長和「那個人」在旁,如果有這種事情發生,這兩人就算不是主謀,也必定是參與者。

這就形成了對姚董事長非常嚴重的指控!

姚女士在敘述這件事情的時候,雖然沒有直接提出指控來,可是實際上等於已經提出。然而她又絕對可以肯定姚董事長對姚教授的兄弟之情非常誠篤,那麼姚董事長又怎麼會去殘害兄長的身體,更不用說謀殺了!

所以可以看出姚女士的敘述和她的感覺,根本矛盾,互相混亂,不知所云,可以說是她在姚教授去世,她感到極度哀傷之後,情緒上的紊亂所引起的妄想。

得到了這樣的結論,我取下瞭望遠鏡,看到小郭和白素,和我一樣,也取下望遠鏡,只有姚女士,身子俯向前,還在十分用心地觀察。

小郭和白素與我動作一致,當然是表示想法也一樣,我們相視苦笑,真有些不明白自己來到這裡究竟是為了甚麼,只好自己解嘲,說至少姚教授是一位值得來弔唁的偉大學者。

我們已經準備轉身離去,就在這時候,忽然聽到一聲怒吼,聲響十分驚人:「大湖你在幹甚麼!」

隨看怒吼聲:只見一個六十來歲,身形略胖,相當高大,氣派不凡的老人,大步向前趕來,所過之處,所有人紛紛退開讓路,不少人還在百忙之中,向他恭敬地行禮。

從這種氣勢來看,不問可知,來者一定就是姚董事長了。

果然,在怒吼聲中,姚女士陡然一震,轉過頭來,這時候她還戴看望遠鏡,而姚董事長已經來到了近前,所以在姚女士看出來,景像一定非常奇特,這一點可以從她那種難以形容的駭然神情上得到證明。

她張大了口,叫了一聲:「爸……」

她下面的話還沒有出口,姚董事長又是一聲大喝:「你在搗甚麼鬼!」

姚女士曾經說過她父親從小就對她十分嚴厲,可是現在我們才知道這嚴厲居然可怕到了這種程度。姚女士早已成年,在積威之下,對父親還是感到害怕,那在情理之中。然而姚董事長對成年而且事業上大有成就的女兒,還是把她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對付,其是不可思議,而且就算是責斥小孩,也應該顧及小孩的感覺,不應該在那麼多人面前進行。

而姚董事長這位嚴父,卻當眾不但大聲喝罵,而且還有動作,手疾揚起來,看他的動作趨勢,就像是順手想打姚女士一個耳光!

天下竟然有這樣的父親!

雖然他的動作很快,而且姚女士也完全不知道躲避,只是自然而然地縮了縮頸,由此可知這樣的場面,不知道曾經出現過多少次,姚女士早就習慣了。

然而這次不同,這次有我們在場,我和白素在他手才揚起來的時候,就齊聲發出了一聲斷喝。

這位想打人的董事長,總算手在半空中停了一停,改變了他想打人的動作,改成伸手將姚女士所戴的望遠鏡,抓了下來,摔在地上,而怒氣不止,還用腳去踩,連踩了七八下之多,怒容仍然不減,真是嘆為觀止!

姚女士瑟縮而立,一動都不敢動,而姚董事長向我們望來,顯然因為我和白素剛才喝阻了他的行動,使他把怒氣發泄在我們的身上,向我們厲聲喝道:「你們兩個,是甚麼東西!」

我這時候,感到好笑,多於生氣,聽到他這樣問,忽然想到令狐沖先生對同樣問題的回答,於是照學:「你又是甚麼南北?」

小郭忍不住哈哈大笑,姚女士用力扯我衣服,白素在一旁微笑,姚董事長顯然不知道我這個回答大有來歷,征了一征,瞪看我,向姚女士怒道:「大湖!這些雜七雜八的人是你帶來的?叫他們滾!」

而姚女士居然十分順從,連聲道:「是!是!」

我還待發作,白素在我耳邊道:「為了尊重姚教授,我們別鬧事,叫我們滾,我們就滾吧。」

眼前發生的事情,實在是情理所無,真是滑稽無比,所以白素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白素說得有理,如果鬧將起來,就算將遣個混蛋東西痛打一頓,也就未免對死者太不尊重了。

所以我也哈哈一笑,握了白素的手,向外就走,小郭急急跟在我們後面。幸而姚董事長沒有堅持我們一定要「滾」出去,我們得以走出,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走了出來之後,小郭並不說話,只是向我和白素深深三鞠躬。我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表示道歉,因為是他帶姚女士來,才把我們扯進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中來的。

我當然不會怪小郭,卻故意道:「算,算!今天已經夠倒霉的了,還要將我們當死人來行禮!」

小郭苦笑,不斷搖頭。

這時候,我們三人心中所想的很一致:都認為整件事情,是一場鬧劇。

既然是一場鬧劇,當然沒有任何討論的價值,連提都不想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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