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個人不知道是甚麼人

她雖然說了「對不起」,可是氣氛還是很僵,一時之間大家不知道說甚麼才好。

姚女士很著急,雙手揮動:「並不難明白,就是他的頭,看起來不像他的頭──我在前一天還曾經近距離面對他的遺容,當時就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我還是感到聽姚女士的話,像是騰雲駕霧一樣,我向小郭望去,看他的神情,感覺顯然和我相同。

確然,如姚女士所說「其實並不難明白」,只不過是「他的頭看起來不像他的頭」而已。可是接下來卻有八百多個問題可以問,這些問題在我喉嚨中打轉,甚至於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響。

白素在這時候反手抓住了我的衣服,用力扯了兩下,她當然不是和我在玩耍,而是強烈的示意我不要出聲。

若不是白素同時已經向姚女士問出了我想問的問題,我一定按捺不住,白素問道:「你所謂『不像』是指頭部形狀不像,還是臉容不像?」

姚女士很認真地想了片刻,卻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回答是:「我說不上來……都不是……我其的說不上來……」

聽她這樣說,說的簡直不是人話!可是看她的神情,卻又無論如何不像是在開玩笑、消遣我們。

白素又扯了一下我的衣服,還在很耐心地問姚女士:「這樣說來,是一種很難表達的感覺,那麼你在有了這種感覺之後,首先想到的是甚麼?」

姚女士對這個問題,連想都沒有想,脫口就道:「我立刻想到他的頭不是真的頭。」

她的話本來就極端莫測高深,而這句話更是起亞里斯多德於地下,只怕一樣聽不明白。白素當然不能例外,她怔了一怔,追問:「你的意思是……」

姚女士的脾氣毫無疑問十分急躁,她反而先不耐煩起來,道:「你問我想到甚麼,我想到的就是他的頭不是真的頭!」

她大聲重複了剛才的那句話,這時候就算白素反手打我一個耳光,都沒有辦法阻止我說話了,而且我還是真的聽懂了姚女士的那句話。

我哈哈大笑:「她的意思是,姚教授項上的人頭,是一個假人頭!」

我一出聲,白素就讓開了一些,又變得我和姚女士正面相對,姚女士瞪了我一眼,道:「就是這個意思,不知道衛先生為何覺得這很可笑?」

這時候非但我無法停止,連小郭都大笑起來,只有白素能夠控制自己,居然沒有笑出聲來。

我們覺得好笑,並不只是因為姚女士所說的話荒謬絕倫,而且也因為姚女士不論在科學上有多大的成就,實際上她卻幼稚之極,可以說完全不通世務。

她憑自己的感覺所想到的事情是如此無稽,可是她卻一本正經地來找我們商量!

照她的說法,姚教授遺體上的人頭,是一個假人頭。

這說法如果成立,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姚教授原來的人頭到哪裡去了?

人頭不會自己離開脖於,一定要經過切割才會和身體分離,過程倒並不複雜,可是問題又來了:將姚教授的頭切下來,換上一個假人頭,目的何在?

世界上倒的確有「獵頭族」的存在,為了種種原因,包括紀念一個好朋友而將他的頭割下來的怪異行為。可是我絕對不認為會有獵頭族人在這裡出現,而且他們在取下了人頭之後,也不會做一個假人頭來接上去。

這種做一個假人頭放在死人遺體上的事情,只有在古代的小說筆記上才會出現,多數是遭人殺害之後,人頭不知所終,這才用檀香木之類的珍貴材料,做上一個假人頭,算是有「全屍」。

這種情形當然也不會發生在姚教授的身上。

姚女士顯然沒有好好的想過,不然她一定會知道她的那種想法是如何可笑!

姚女士不但事先沒有好好想過,到了這時候她還是不願意好好想一想,對於我和小郭的態度,她感到非常惱怒,所以連看都不看我們,只是望看白素。

白素微笑道:「要確定人頭是真是假,十分容易,只要走進冷凍房間,接近遺體──」

白素話還沒有說完,姚女士已經打斷了她的話頭:「如果可以這樣,我早就做了!」

這句話同樣使我們不明白。不過我倒可以感覺到事情真的相當複雜,還有許多我口不仰、明白的因素在,加上姚女士敘述事情的能力很差,所以才形成了她的每一句話我們都聽不懂的狀況。

白素吸了一口氣:「為甚麼做不到?」

姚女士顯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我父親吩咐,任何人不能接近遺體。」

我忍不住搖頭:「這話更滑稽了,不接近遺體,如何將棺蓋蓋上,完成入驗?」

姚女士回答道:「他──我父親他自己例外,蓋棺由他親自來進行……事實上,遺體的處理,幾乎從頭開始,都是他在親自動手。」

從姚女士的口氣中可以很明顯感覺到她對父親的不滿。

我心中一動,想到了一些甚麼,可是立刻又感到很無稽,所以又立刻搖了搖頭。

白素在繼續問:「你是說你想進去看個清楚,可是你父親阻止,不讓你接近遺體?」

姚女士點頭:「他派了警衛,守在冷凍房間的門口,任何人都只能在門外瞻仰遺容,而且早已宣布,沒有如尋常那樣繞棺告別的儀式,親友可以在門外看他進行蓋棺,然後他就會推棺木出來。」

這種喪禮形式雖然古怪,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可是為甚麼要這樣,而不依照常例來進行?我直覺到其中一定大有文章──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覺得姚女士所說的一切,確然有一定的可供研究之處。

白素道:「你沒有向令尊說出你的感覺?」

姚女士對這個問題的反應相當奇特,她有駭然的神色,而且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苦笑道:「說了:可是給他痛斥了一頓,雖然他從來對我十分嚴厲,可是我也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樣盛怒過,想來是伯父的去世,使他十分傷心……」

從姚女士的話中可以很清楚地了解他們父女之間的關係。父親肯定是嚴父,所以雖然女兒早已成年,而且大有成就,可是父親仍然可以痛斥女兒,而且女兒不但很孝順,也對嚴父有從小就養成的害怕,受了訓斥,還替父親找理由。

白素皺了皺眉──以她和白老大之間那種親密無間的父女關係,確然很難體會姚女士和她父親的那種關係。

白素道:「可是遺體的人頭是真是假,至關重要,你應該堅持才對啊!」

姚女士神情苦澀之極,甚至於連聲音都變了,道:「我堅持了,他這才更加暴怒,先告訴我一切都是伯父的遺願,我這樣無理取鬧,簡直是不孝之極,他罰我……罰我……」

她沒有說下去,只是非常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位有卓越成就的地質學家,受到了她父親甚麼樣的懲罰,當然也不好追問。

姚女士停了一會,才道:「我無法抹去我的感覺,而我一直對衛斯理先生有印象,所以才想通過郭先生,請衛先生幫助我,如果衛先生認為事情只是很可笑,那我就告辭了。」

我連忙道:「對不起,剛才我態度不好,是因為我沒有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雖然現在我還是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可是至少知道你有這種感覺,可能並不是無緣無故,你需要甚麼樣的幫助,我們都不會推辭!」

姚女士接受了我的道歉,她道:「我想請各位幫助,證實我的感覺。」

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我們去弄清楚,姚教授遺體上的人頭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這是她來找我們的目的,此所以她一上來就問我對人的頭部是不是有研究。

我們雖然已經明白了她的要求,可是還是感到事情相當無稽,所以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再說些甚麼才好。反而倒是姚女士替我們出主意,她道:「各位神通廣大,那幾個警衛,一定難不倒各位,對付了警衛,我就可以進房間去了。」

我若不是才道了歉,這時候一定又會忍不住大笑起來──事情實在滑稽,衛斯理白素郭大偵探,聯手大鬧殯儀館,目的是要使死者的侄女去驗證死者的頭是真頭還是假頭!

這種事情如果傳聞開去,必然成為江湖奇談,而我們當然也從此成為笑柄!以後走進走出,不知道怎樣見人!

小郭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準備打退堂鼓,先咳了一下,我不等他開口說話,就伸手直指住了他,意思很明白:事情是從你這裡來的,你別想開溜!

小郭縮了縮頭,沒有敢說甚麼。

白素卻很認真地道:「要對付幾個警衛,當然不是難事,可是難免引起混亂,我看我們還是先去觀察一下的好,小郭,你事務所有沒有那種可以縮短距離三倍左右的眼鏡型望遠鏡?」

小郭還沒有回答,姚女士已經發出了一下歡呼聲,緊緊擁抱了白素一下。

這種望遠鏡並不是甚麼特別的東西,在市面上也有出售,當然小郭的事務所中如果有,那性能一定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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