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個人不是這個人

當然是由於心理作用,在一開始時候,我竟然有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紅綾當時問了甚麼是「長老」,藍絲就向她解說。

原來藍絲所屬的這個教派,之所以地位、神通、降頭術的能力能夠遠遠超越所有降頭師教派之上,所掌握的降頭術種類之多,範圍之廣,遠非其他降頭師所能企及,關鍵就在長老身上。

相傳這一教派最早在幾百年前已經存在——確切的年代已經難以查考,而有一個傳統,卻一直傳了下來。這個傳統是:教派有一處極其秘密的所在,只有教主才能進入。

這種傳統在許多秘密組織中都有,並不是很奇特,對於藍絲的教派有這樣的秘密所在,我也略有所聞——據說有價值連城的寶藏在那裡。

我得到的傳聞顯然並不正確,因為藍絲告訴紅綾,歷代教主進入那個秘密所在,只有一個目的:和長老溝通。

事情相當複雜——在那個所在和長老溝通,是不是長老就隱居在那個地方呢?並不是,進入那地方和長老溝通的教主,都不能見到長老。

雖然有每隔一百年長老就會開關的傳說,可是歷代教主,從來也沒有一個是見過長老的。

事實上在那個所在和長老溝通的時候,只有教主一個人。

可是第一代教主就在那個所在,和長老溝通之後,得到長老傳授降頭術的本領之後,成為出色的降頭師,這才創立了這個教派的。

每次教主進入那秘密所在,和長老溝通,都是向長老請教降頭術方面的疑難,有的時候可以得到長老的指點和傳授,有的時候甚麼也得不到,更有的教主,完全無法和長老溝通,就自己知道不適合擔任教主,會選擇更適合的人去擔當。

藍絲在接任教主之前,被師父帶進秘密所在,開始三天三夜,一點感覺都沒有,完全感覺不到有甚麼長老的存在。在她已認為自己不能擔任教主的時候,她才突然有了感覺。

(這些經過,由於屬於教派的秘密,藍絲從來也沒有向我們提起過。藍絲對紅綾說了,紅綾又轉述給我們聽,我現在再敘述出來,採用比較詳細的敘述方法,是由於這些經過對整個故事來說,相當重要的綠故。)

感覺很奇特,是突然感到了有人在向自己不必開口,就能夠對話。

藍絲用了很多解釋向紅綾說明這種奇特的情形。

而紅綾向我們一說起這種情形,我和白素就立刻可以明白,不必她多作解釋。

因為類似的和來歷不明力量溝通的情形,我們都曾經經歷過——尤其是在和靈魂溝通的時候,情形就和藍絲所說她和長老溝通的時候一樣。

那是一種思想和思想之間的交流,是思想和思想的直接溝通。

這交流溝通的形式,不必通過各自的身體發聲器官,不必語言,和普通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完全不同。

我一直認為人與人之間,也可以有這樣形式的溝通——被稱為「兩心通」,可是不知道由於甚麼原因,人的這種溝通能力退化到了接近消失的程度,反而在人和非人之間,經常在這種溝通形式的出現。

藍絲在那秘密所在,有了這種形式的溝通,說明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和她溝通的另一方是「非人」。

也就是說所謂「長老」是「非人」。

非人,不是人,很難斷的是甚麼——可以是靈魂,可以是神仙,在我的經歷之中,外星人也都有這種能力。

「長老」屬於哪一種,這時候我當然不能肯定。

雖然降頭術一向神秘之極,在我最早接觸蠱術的時候,一位來自歐洲,在苗疆研究蠱術的生物學家就感嘆,說蠱苗的生物學,尤其是細菌學的知識之豐富,文明世界望塵莫及,真無法想像這樣豐富的知識是怎樣得來的。

這問題當然一直沒有答案——現在從藍絲所說的情形中,好像可以找到一些頭緒。

至少這一個降頭術教派,他們的降頭術是有傳授者的——這傳授者被他們稱為「長老」,有直接進行思想溝通的力量。

我甚至於可以假設,這種擔任傳授者角色的長老,不只一個,所以被傳授降頭術的,也有各種派別。當然也有可能是一些人得到了傳授之後,再傳給別人,不管廣為傳播的情形如何,開始是由神秘力量所傳授。

有意研究降頭術的來歷者,不妨參考這一發現。

卻說藍絲在首次進入那秘密所在,和她一直認為那是教派中的長老,有了思想直接溝通之後,她就成為正式的教主。而她十分享受和長老的溝通,她比其他教主花更多的時間在那秘密所在,而因此得到更多降頭術的傳授,使她在降頭術上的造詣,遠遠超過了所有降頭師。

這種情形,對藍絲來說,形成了一種困擾和苦惱──她走得太前面了,儘管她對自己的本領並不保留,轉授給教派中肯接受的降頭師,可是她仍然感到自己與眾不同,而且距離越來越遠。

她的這種情形,從來也沒有對我們說過,因為我們不是教派中人,就算白素心細,也完全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所以藍絲就花更多的時間在那秘密所在和長老溝通,只有在這時候藍絲才覺得自己有溝通的對象──當人感到沒有溝通的對象時,會是一種極其可怕的寂寞。

由這種寂寞衍生而來的憂鬱,在嚴重的時候甚至可以影響人生存的意志,有一類自殺者,就是在這種心理狀態下結束自己生命的。

藍絲向紅綾敘述了她的苦悶──紅綾在向我們轉述的時候,還是大搖其頭,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當然人的心理狀況完全決定於人的性格,不同的性格產生不同的心理狀況,即使在完全相同的環境之下,不同的人也會有不同的想法,甚至可以完全相反。

紅綾的性格和藍絲完全不同,所以她無法理解藍絲為甚麼會苦惱,而藍絲的苦惱卻是實實在在的。

藍絲感到只有在那密秘所在,才能和另一個人交流,才能擺脫那種可怕的、無邊無涯的寂寞。

在藍絲向紅綾說到這裡的時候,紅綾忍不住問:「那麼小寶呢?你和小寶那麼好,難道和小寶在一起,你還是感到寂寞?」

藍絲想了好一會,才回答:「很難說明白,和小寶在一起、和你們在一起、或者別的時候,就算我很興高采烈,可是……可是我總是擺脫不了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那樣的孤寂感覺,只有當我和長老溝通的時候,我才真正知道自己不是孤獨的。」

藍絲的這種感覺,本來就很難用言語表達,何況就算藍絲能夠百分之百表達,紅綾這種人也不會懂──至少要在心理狀態略有相同,在感覺上才能有共鳴。

藍絲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供她傾訴的對象,她也不理會紅綾是不是能理解她的心理狀況,向紅綾進一步解說:「我感到我自己不屬於這世界,而是屬於長老那一邊,和所有我見到的人,都不是同類,我的同類卻從來也見不到……」

藍絲說到這裡停了好一會,紅綾也不知道如何搭腔。

我和白素聽到這裡,心裡都很難過,尤其是白素,她和藍絲是至親,可是也一直以為藍絲無憂無慮,卻再也沒有想到,看起來是最沒有煩慮的人,原來最最苦惱!

當時藍絲望住紅綾,問了一個問題。

她問:「當大姨將你腦部功能開發,使你腦部活動的力量遠遠超過常人之後,你當然也感到自己與眾不同,應該也會有我同樣的感覺才是。」

藍絲口中的「大姨」,是她母親的姐姐,也就是紅綾口中的「媽媽的媽媽」,紅綾經過她的「改造」,並不是秘密,藍絲當然知道,她感到紅綾的情形和她的遭遇有點類似,所以就以為紅綾也應該有那種致命的孤寂感。

紅綾當時怔了一怔,想笑,又看到藍絲的神情實在苦惱,就不敢笑,她回答道:「沒有,我一點不感到孤單,我非常享受和我身邊每一個人的交往,享受和所有人在一起喝酒的樂趣──你不喜歡喝酒,不如培養喝酒的興趣,或者會好一些。」

在心理狀況上,紅綾和藍絲是南轅北轍,根本無法說到一塊去,所以紅綾才會有這樣滑稽的提議,藍絲聽了,自然只好苦笑。

藍絲找紅綾一起,本來有些以為紅綾可能和她「同病相憐」,經過了那一番談話之後,她當然知道不是那回事,紅綾和她完全是兩類人。

藍絲當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連沒有心機的紅綾,也在這嘆息聲中聽出了藍絲心底深處的痛苦,她也很難過,道:「你說有事情要我幫忙,只管說,我一定去做。」

通常人在說這類話的時候,都會說「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做」。而紅綾卻沒有「只要我做得到」的這個前提,這表示她的決心──就算明知道做不到,也要去做!

藍絲握住了紅綾的手,道:「我就會說到,有甚麼事情是要你幫助的。」

藍絲顯然是要把事情從頭說起,紅綾也就不再打擾。

藍絲的這種感到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心理狀況,隨著她進入秘密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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