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歷史

賽觀音閉上眼睛一會,才又睜開眼來,道:「除了於是和你之外,其餘人都出去。」

她這話是對葫蘆生說的,話一出口,兩個護士立刻走了出去,她對葫蘆生說這樣的話,當然是針對我和白素而來。

我立刻感到有些事情會發生,果然,我和白素並沒有出去,等待葫蘆生向賽觀音解釋,我們必須留在房中。

賽觀音注視著我和白素──這時候我完全可以肯定賽觀音對我們充滿了敵意,可是怪異的是她注視我們的眼光還是那樣柔和,並不嚴厲,而在柔和之中,像是有一股力量,要逼我們自己說出真相來。

一時之間病房之中沒有人出聲,氣氛頗為古怪。

葫蘆生也覺得應該為我和白素說話,他吸了一口氣,道:「他們兩人……他們兩人……他們兩人……」

他本來應該說「他們兩人是我的助手,請讓他們留下來」的,可是他的舌頭在「他們兩人」這四個字上像是打了結一樣,不斷重複,無法再往下說。

賽觀音的目光轉向葫蘆生,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葫蘆生更是手足無措,乾脆張大了口,連剛才一再重複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看到了這種情形,不禁心中叫苦不迭,我們在來之前,設想過一切情形,也商量過應該如何進行。可是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葫蘆生對賽觀音的崇拜到了那種地步──他在賽觀音面前,根本無法說謊!

所以他說不出我們是他的助手這樣的話來。

而這時候在賽觀音顯然帶有責備的眼光注視下,他更像是犯了錯當場被抓到的孩子一樣,除了俯首認罪之外,沒有任何選擇。而且他的心中一定還在怪我們,不應該要他來和我們一齊欺騙他最敬愛的大姐姐。

賽觀音看到葫蘆生這種狼狽的樣子,向他笑了一笑,葫蘆生立刻如釋重負,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看他的情形是只要他自己得到了賽觀音的原諒就好,再也不理會我們的死活了!

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同時也感到很尷尬,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毛病出在哪裡──我和白素的化裝應該是天衣無縫,行動也沒有露出馬腳,所以我決定先沉住氣,看事情如何發展。

白素顯然和我一樣意思,都靜以待變。

賽觀音又向我們望來,目光還是那樣柔和,她微笑道:「想不到我老婆子已經是快死的人了,還能驚動兩位高人。」

她已經「出手」,我們當然無法一直像傻瓜那樣站著不動。我回應得含含糊糊:「哪來的甚麼高手啊!」

賽觀音聽了,呵呵笑了起來,一面還揮著手,神態像是熟人在說話說到了好笑的地方一樣。

她一面笑、一面道:「兩位太客氣了,我雖然老,可是人老精、鬼老靈,眼光還不模糊,兩位一進門,走這幾步,我要是看不出你們武功非凡,我就是個瞎老太婆了。」

她說著,又立刻望向葫蘆生,仍然滿臉笑容,道:「小兄弟,你本來和這兩位高手合計了來騙我的是不是?」

葫蘆生像傻瓜一樣,連連點頭。

賽觀音又道:「不過算你有良心,不能在大姐姐面前說鬼話。」

葫蘆生滿頭大汗,又連連點頭。

我不禁對賽觀音十分佩服,因為她不但識穿了我們,而且輕輕鬆鬆,立刻控制了局面,至少這時候我就尷尬之極,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

只見白素向賽觀音走去,笑道:「前輩真好眼力!」

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顯然不能再混蒙下去,所以白素乾脆承認。

白素繼續道:「請前輩看看我的武功是甚麼家數?」

白素在這樣說的時候,並沒有使出任何招數來,仍然只是平平常常地向前走著。

這分明是針對賽觀音剛才所說看我們走進房來就知道我們是武術高手這句話而要進一步考驗賽觀音的眼力。

賽觀音雙眉略揚,顯然是接受了挑戰,她立刻現出很奇怪的神情,很是疑惑,像是想到了甚麼,可是又不敢肯定。

這時候白素已經到了她的身前,在等她回答,賽觀音又想了一想,才道:「真沒有道理,可是看起來,姑娘你的武術家數,竟然像我的一位老朋友!」

賽觀音雖然說來還不是很肯定,可是我已經聽得佩服之極,她所說的「老朋友」,顯然是指白老大而言,她能夠在白素走幾步路之間,就觀察出了白素的武術來歷,要不是她自己本身對普天下的武術都瞭然於胸,而且有極高的造詣,怎麼能做到這一點?

白素笑道:「是嗎?」

她話一出口,就伸手向賽觀音,也看不出她想做甚麼,好像是想輕輕去拍對方的肩頭。

而賽觀音看到白素伸手向她,立刻也揚手,去抓白素的手腕,白素手一翻,反抓賽觀音,兩人的動作,開始的時候很緩慢,可是越來越快,到了互相都抓向對方十七八次之後,根本已經快到了看不清楚是兩隻手在動作的地步!

我一上來就看出她們兩人在使同一套小擒拿法,而且都使得熟練無比。可是我卻不明白何以白素會和賽觀音使同樣的武功。需知「小擒拿法」只是一個總稱,其間微妙的變化,各門各派都不同,而這時候她們施展的卻顯然完全一樣!

正在兩人動作越來越快,看得我眼花繚亂的時候,動作突然停止,卻是賽觀音抓住了白素的手腕!

這時候我對賽觀音身懷精湛無比的武術已經毫無懷疑,一看到這種情形,唯恐白素吃虧,正想撲過去相助,可是才一提氣,就看到白素雖然被賽觀音抓住,然而賽觀音並沒有發力。白素正俯身在賽觀音耳邊低語,同時也料到我可能會妄動,所以向後擺手,我就不再行動。

當她們動作突然停止的時候,賽觀音很有茫然的神情,等到白素向她說話,有一剎那,她像是很激動,隨即閉上了眼睛,一直到白素說完,才再睜開眼來,看來神情平靜。

從她的神情變化來看,她剛才顯然想到了許多事情。那時候我不確切知道白素對她說了些甚麼,只是大致可以猜到而已,所以當然也無法知道賽觀音曾經想到了些甚麼。

這時候在病房中的人,最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的人,當然就是於是,她瞪大了眼,滿臉疑惑,卻連如何發問都沒有頭緒。

賽觀音睜開眼睛之後,向白素點了點頭,很有欣賞的意味,然後立刻又瞪了我一眼,雖然她的眼光絕不嚴厲,可是我還是立刻立正,表示敬意,也表示我接受她的責備。

她接著道:「好,你們兩個,可以留下聽我說話。」

這時候不但於是莫名其妙,我和葫蘆生也同樣不明白白素對賽觀音說了些甚麼,可以使賽觀音不但准許我們留下來,而且不追究我們假冒身份這件事情。

後來我問白素,原來事情的內容還相當複雜,雖然當時我在場,看到全部經過,可是卻也無法了解──由此可知,所謂「眼見是實」這樣的說法,並不一定可以成立。

原來白素和賽觀音當時所施展的那套「小擒拿法」是白老大獨門所創,白素從小就學會。而白老大曾經告訴過白素,他把這套獨門小擒拿法,在伏牛山下傳授過給賽觀音。

白老大在提到他和賽觀音的交往時,並沒有詳細說些甚麼,可是言語之間,白素早就聽出賽觀音對白老大大是有意。賽觀音雖然是江湖上千萬人暗戀的對象,可是她對白老大的那份情意,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白老大假裝完全不知道賽觀音的心意,在白老大離開了伏牛山之後,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當時賽觀音說白素的武術家數像她的一個老朋友,白素就知道她是看出了自己的武功和白老大同一路數,所以她到了賽觀音面前,就耍出了這套小擒拿法,賽觀音一看,就自然而然用同樣的功夫來應付。

需知道賽觀音能夠令無數男人傾倒,偏偏白老大不領會她的情意,所以她的失落感比尋常女子失戀更甚許多,在白老大離開之後,她把對白老大的思念,都化為練功夫的力量,把白老大所傳授的這套功夫,練得滾瓜爛熟,所以和白素同時施展,才能雙方動作快得如此不可思議。

白素故意讓賽觀音抓住自己,這時候賽觀音對於白素和白老大有極其密切的關係,再無疑問,就算抓住了白素的要害,也不會發力。

白素算準了這一點,而且也知道我看到了這種情形,會沉不住氣,所以立刻向我擺手,而我已經幾乎要向前撲了出去。

雖然當時我只是吸了一口氣,身子甚至於沒有動彈,可是像賽觀音這樣的高手,講究的是眼觀四方、耳聽八面,在她周圍十步範圍之內,任何動靜都難以瞞得過她的耳目。她當然知道我想幹甚麼,所以她才瞪了我一眼。

而白素一被賽觀音抓住,立刻就在賽觀音耳邊低聲道:「晚輩白素,是前輩在伏牛山老朋友的女兒。」

白素一句話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後她才道:「我和衛斯理都是很引起注意的人物,所以於是上次來找我們,我們故意拒絕,等待機會,知道前輩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