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嶄新活動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很猶豫。這是我經常說的話,我常說:事情如果牽涉到了地球以外的事情,人類的語言就會不夠用。

白素現在這樣說,又是甚麼意思?

白素接下來所說的話立刻解答了我的疑問。

她道:「事情在超出人類現在知識範圍之外的時候,人類現有的語言也就不夠用。我不知道該用甚麼專門名詞,不過可以肯定他們現在的情形有異於做夢。」

溫寶裕的腦筋居然動得比我更快,他發出了一下驚呼:「你是說,我爸真的將紅綾帶到那地方去了?」

或者溫寶裕並不是腦筋動得比我快,我也立刻想到了這一點,可是我卻想多了一層:他們人明明在這裡,這種想法若要成立,首要肯定真的有「那地方」,其次要承認人可以除了身體之外,還有別的方式可以到另外一個地方去,這又牽涉到了靈魂和身體分離,進行「神遊」的問題,非常複雜。

由於想到了這些複雜的問題,而溫寶裕想到就說,所以先問了這個問題。

這時候我已經完全可以肯定,白素對這件事情早有她的設想,而且在她離開的那個下午,她可能還和有關人等去商量過,有了一定的假設。

既然如此,就聽她如何說。

白素接下來,確然說了她所想到的一切,可是說話卻並不流利,完全不是她原來的作風,這當然是由於要說的事情,超出人類知識範圍之外,所以現有的人類語言不夠使用,她要用新的、人類沒有使用過的語言來表達之故。

在這種情形下,不但她說得有點吃力,我們聽的人,同樣也要很用心,不然就不會明白。

白素先點了點頭,肯定了溫寶裕這個問題,認為確然是溫伯如將紅綾帶到他所說的那地方去了。

這實在很難以想像。

我在這時候所想到的是:溫伯如對我們所說的有關那地方的事情,是他自己在睡眠狀態之中腦部活動所產生的影像而形成的記憶。

(多麼複雜的一句話!)

(能夠用「夢境」這個詞來代替么?)

(不能,因為那不是做夢,是和做夢相類似可是又有很大程度不同的另外一種腦部活動,從溫伯如的例子來看,這種活動對他來說和真實無異。)

(所以只好用複雜的語句來表達──白素接著所說的話,有很多類似之處,因為人類現有語言沒有一個名詞是有關這種腦部活動現象的。)

在白素點頭表示紅綾真的被溫伯如帶到那地方之後,我心念電轉,想到了許多,同時我卻搖頭:「這太不可思議了──就算他自己能到那地方去,他如何能帶別人也去?」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問題太深奧了,要放在後面才解決。先要弄明白的是:他自己是如何到那地方去的?」

我還是不斷搖頭──豈止是他帶人到那地方去深奧,他自己是如何去的,也夠深奧的了。

他人在睡覺,可是他人卻又同時到了另一個地方。

人是一個人,一個人只有一個身體。所以到了另一個地方的必然是身體之外的東西,這東西甚麼沒有人知道,不過卻很玄妙的有一個現成的名詞:靈魂。

所以他是身體在睡覺,靈魂到那地方去的。

就是所謂「靈魂出竅」的形式。

我把我所想到的說了出來,白素並沒有立刻肯定,想了一想,才道:「可以這樣說──靈魂出竅這種情形雖然現代科學並沒有證實,可是這種情形長久以來,存在於人類的想像之中,有語言可以說明,我們就用這種說法好了,雖然我認為情形應該有所不同,可是這不同卻難以表達。」

我不禁苦笑──「靈魂出竅」已經夠玄的了,而白素卻說情形比它更甚,非但難以表達,我也無法想像。

溫寶裕很有同感,他道:「就當它是靈魂出竅好了,不然一開始就無法表達,怎麼說下去。」

白素表示同意:「好,首先,他使自己進入睡眠狀態,然後在睡眠狀態之中,靈魂和身體分離……」

白素在說到這裡的時候,神情有些遲疑,又重複了一句:「進入睡眠狀態……」

我立刻道:「是類似睡眠的一種狀態,並不完全是睡眠,不過為了說話方便,不妨稱之為睡眠狀態──只要我們知道其中的分別就好。」

白素點了點頭:「對,我們只好借用現有的語言,可是必須明白其中的分別。」

溫寶裕道:「其中分別如何,等我爸醒來之後,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很是興奮,因為現在的情形,是我們發現了人類腦部活動的一種新的現象,這種現象怪異莫名,無法用現有語言表達,這種現象,對人類生活會有甚麼樣的影響,也完全無法評估。

溫寶裕說等他父親醒來,事情就可以真相大白,我和白素都不以為然,因為溫伯如顯然有過許多次這樣的經驗,也把發生這樣的事情時的情形詳詳細細告訴過我們,可是他卻完全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他把在「睡眠狀態」中發生的這種情形,完全當成了是他的真實生活!

他根本分不清他哪些時候是生活在清醒狀態之中,哪些時候是生活在「睡眠狀態」中,也就是說他混淆了現實生活和「夢境」。

所以不可能等他醒來之後,說明一切──他的說明,我們已經領教過了。應該把希望放在紅綾身上,希望她能夠對這種從來未被人類所知的腦部異種活動,有新的體會,可以作出說明。

溫寶裕看到了我們聽到了他的話之後的反應,也知道我們在想些甚麼,他道:「現在我知道何以我父親敘述他的遭遇時,我們覺得有那麼多疑問,有那麼多地方我們完全無法理解、無法接受,以致認為完全是他的妄想,真是冤枉他了!」

溫寶裕一直非常維護他的父親,這番話目的當然也是如此。對於這番話我不完全同音,可是卻也想不出如何反駁,直接的反應是大搖其頭。

溫寶裕瞪著我,道:「那些事情,確然是他的經歷,並不是他的妄想,只不過他的那些經歷,是發生在另外一種我們還無法了解的狀況之中而已!」

我還是搖頭:「可是他把發生在那種狀況中的事情,和正常生活混在一起,這就很有問題!發生在那種狀況中的事情,類似夢境,所以他的情形基本上和一個人分不清做夢時發生的事情和實際生活一樣,並不正常。」

我已經說得相當客氣──事實上如果人將做夢和現實生活混淆在一起的話,豈止是不正常而已,簡直就是神經病。

卻不料溫寶裕還是可以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舉起手來,表示他要說的話很重要,他道:「請非常注意,我們現在所說的『做夢』、『夢境』等等,只不過是借來用的名詞,實際上那完全是另外一種情形。」

我也舉起手,表示同意他的話,溫寶裕甚至興奮得臉上發紅,他道:「那另外一種情形,也可以說是一種生活──」

我不等他再繼續發揮下去,就打斷了他的話,大聲道:「等一等,那種情形,怎麼可以稱為『生活』?」

溫寶裕瞪大了眼:「當然可以,生活是人腦部活動所形成──」

我再次打斷了他的話:「也包括身體活動!」

溫寶裕很激動──自從我和他認識以來,發生過無數次爭論,大概以現在的爭論最為激烈。

他雙手揮動,也提高了聲音:「身體算甚麼,人的一切活動,都由腦部決定。」

我道:「腦部決定了,而沒有身體去執行,那就不叫生活,只是幻想。」

溫寶裕道:「在外人看來他身體沒有行動,在他自己來說,只要腦部有活動,活動形成記憶,也就是生活。」

我道:「或許是,可是身體有參與的生活,和只有腦部活動的情形,總有不同,不能混在一起。古人記載之中,很有些相似的情形,像《南柯夢》、《黃粱夢》等等,甚至在只有腦部湩動的情形下過了一生,可是當腦部活動又和身體活動結合在一起的時候,會知道兩者的不同,不會混在一起。」

我說得小心之極,像「當腦部活動又和身體活動結合在一起的時候」這樣的話,實在不像是人說的話。用正常的人話來說,應該是:「夢醒之後」。

可就是因為我們現在討論的事情,無法用人類現有語言精確表達,所以只好如此累贅。

溫寶裕不停眨眼,白素聽我們爭論,一直在留意外面大樹上的情形,直到這時候,她才道:「你舉的例子不合適──你說的腦部活動是人做夢的那種活動,而現在我們在說的一種新的活動。人人都有做夢的經歷,可是我相信自有人類以來,只有兩個人有那種新的腦部活動,就是他們。」

白素說到最後,向看來還在睡覺的溫伯如和紅綾指了一指,又道:「而溫伯如先生是人類第一個有這種經歷者,而且我相信這種新的腦部活動,是經過他長期研究之後,通過藥物的作用而達成的,堪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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