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靈魂出竅

那樣手舞足蹈的大動作,要是換了旁人,早就從樹上掉了下來,她睡的橫枝離地大約有四公尺高,若是掉下來,雖然根據莊周先生的原理:她在熟睡之中掉下來,由於根本不知道自己掉下來,所以也就不會受傷。

不過這種理論是不是經得起考驗,頗成問題,所以我看到了這種情形,立刻對白素道:「就算不叫醒她,也至少弄她下來,不然遲早會摔下來。」

白素搖頭:「不必,她從小就是這樣長大的。」

說話之間,我們已經來到了近前,只見溫伯如的情形和上次一樣,在熟睡中看來非常安詳,嘴角帶著微笑。

我抬頭向上看,白素卻已經身形閃動,一下子就上了樹,在另一根橫枝上站定,盯住了紅綾看。

也就在這時候,紅綾突然張口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還揮動雙手,而且還叫道:「好!好!」看來興高采烈之極。

她這種情形,其實也很平常,那只是在做夢和說夢話而已。看來她正在做好夢,在夢中有令她感到極其快樂的事情發生。

她笑了一會,又靜了下來,一點都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

這種情形,毫無疑問可以肯定一定是黑甜湯在作怪,我向白素道:「該怎麼辦?」

白素神情猶豫,想了一會,才道:「讓他們繼續睡。」

我啼笑皆非:「誰知道他們會睡到甚麼時候!」

白素這一次態度卻十分堅決:「睡到甚麼時候,就甚麼時候!」

她這樣說了之後,頓了一頓,才又道:「我在這裡守著,你們去找找看,可能他們在睡覺之前,會有些話留給我們。」

我立刻向溫寶裕望去,溫寶裕搖頭:「我想到過,可是並沒有任何發現。」

我看到白素神情堅決,就道:「再去找找看。」

我們向屋子走去,我一直在回頭看,看到在熟睡中的紅綾,身子手腳不斷在動,反而是清醒的白素,在樹上一動不動,像是化成了樹的一部份一樣,情景很是怪異。

進了屋子,還是滿屋子都是葯香,溫寶裕攤了攤手,表示他已經甚麼都找過了。

這時候,我已經強烈地感到,白素態度有異,一定事出有因,可是究竟是甚麼原因呢?

我向溫寶裕提出了這一點,溫寶裕道:「是,剛才在電話里,就嚇了我一跳。」

我道:「她一直在同意你的假設,希望可以找到一些證據,證明令尊所說的有可能有一些是事實。」

溫寶裕大是感激,充滿了希望地問:「有沒有發現?」

我苦笑:「我不知道。」

這句適出口之後,我才感到這正是白素一再說過的,而確然在某種情形下,除了這句話之外,沒有別的話可說。

這種情形就是:當完全可以肯定一件事卻又想找到可以否定它的可能的時候,就只有這樣說了。

這種說法乍一聽令人莫名其妙,要舉例說明。像現在那樣,完全可以肯定溫伯如是妄想症患者,可是白素卻還在努力想否定這一點,所以她才頻頻說「我不知道」。

溫寶裕很是失望,長嘆一聲,神情苦澀,坐了下來,怔怔地望著外面,我在里外仔細地搜尋了一偏,花了大約三小時。

我發現溫伯如這個人的生活,確然異乎尋常,而且很難形容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必須略花筆墨。

他的所有藏書,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有關中醫中藥的書籍,還有一類是古今中外有關「夢」的書,我在剛一發現他有大量這類書籍收藏的時候,自然立刻想起溫寶裕曾經對我說過,溫伯如正在研究「夢」。當時我也不知道夢如何研究,現在看了那麼多有關夢的藏書,才知道溫伯如真的對夢很有興趣。

在他的有關做夢的藏書之中,最多的中國古今的筆記小說,著名的南柯夢、黃梁夢等等,固然有,連我所記述的《尋夢》也在其中。

唯一的例外是還有一些我記述的故事,我想和《天打雷劈》一樣,都是溫寶裕拿來的。

溫伯如肯定詳細閱讀過這些書,因為在有些書上,他注滿了讀書心得,而且更多的是在旁密密地用紅筆打上圈,表示他欣賞這些語句。

從這種情形看來,溫寶裕所說的他在研究做夢,倒也不是隨便說說的,至少他從各個角度來看人做夢的這種普遍而又奇特的生理現象,除了各種各樣的記載之外,也有非常正式的論述做夢這種生理現象的醫學著作,而且都是原文,看來溫伯如有很高的各種外文修養,頗不簡單。

在書桌上有冊打開了線裝書,我加以特別注意,仔細看了看,那是一部《列子》。

這部被稱為是道家經典的書籍,並不流行,相當冷門,也不知道溫伯如何以會有興趣──他不但對之有興趣,而且顯然十分有興趣,因為在書桌上有許多紙,寫著小楷,是溫伯如抄寫的《列子》。

我看了一看,他抄寫的全是《列子》的第三卷〈周穆王篇〉,抄了不止一偏。

當時我心中感到有些奇怪,並沒有進一步深思──後來我才知道自己何等疏忽。後面自有交代。

而在中藥中中方面,他的藏書也豐無比,堪稱專家。非但有書籍,而且有實物──他有一間藏葯室,全是大中小小的葯櫃,我粗略地看了一下,雖然不至於說在《本草綱目》中所記載的藥材全部都有,可是絕對不比一間大藥材鋪所有的少──這一點,倒並不令人驚訝,因為他本來就是開大藥材鋪的,從店裡每樣拿一些回來,就已經是可觀的收藏了。

引起我注意的是一隻大約有二十五格的葯櫃,這柜子比其他的要新,一望而知是新添置的,在柜上貼有一張紙,上面寫著「天外奇葯」四個字,看來是準備照這四個字雕刻在柜上,不過還沒有動工。

我一看到這四個字,就一面大叫:「小寶,你快來看!」

一面我飛快的將這柜子的二十五格一起打開來,想看看其中是不是真有甚麼天外奇葯。

溫寶裕走了進來,看到了我的動作,他懶洋洋地道:「我早就找過了,甚麼都沒有。」

我疾聲道:「拿這個柜子去作最詳細的化驗!」

溫寶裕不以為然:「柜子空空如也──」

才說了一句,他忽然大叫一聲,直跳了起來,竟然衝動到立刻過來,想搬那柜子!

他顯然也想到何以我要化驗這柜子了──溫伯如曾自稱從神那裡得到了七味奇葯,才合成了黑甜湯。

眼前的這個柜子是新置的,很明顯是得到了奇葯之後,才置來放奇葯之用。奇葯全部用來製藥,沒有剩下,完全無法證明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過。

而如果那七味奇葯,曾經在這個柜子中放過,就總會有一些痕迹留下來,現代精密的化驗術,就可以化驗出來。

當然我們(連溫伯如在內)都不知道那七味奇葯的成份,可是只要化驗出一些不知名物質來,就至少可以證明確然曾經有過一些奇怪的東西出現過,也可以證明溫伯如所說的並不完全是妄想。

本來我是絕對不認為溫伯如所的一切,有一絲一毫會是事實,認為那是絕對百分之百的妄想。所以也認為溫寶裕想要找出一點點事實來的願望,完全是出於親情而已,白素居然會同情他之餘,也以為可以找出一些事實來的這種想法,很不以為然。

而在我看到了溫伯如做學問研究的藏書之後,我發現溫伯如至少在專研他有興趣的事情方面,很有成就,而且他的學識程度,也遠遠超過我原來的認識。

於是我也有了一種想法:一個這樣認真在埋頭苦幹研究學問的人,會同時是一個徹底的妄想症患者嗎?

有了這樣的疑問,又看到了這個柜子,我也開始感到從溫伯如所說的一切中找到一點點是事實,似乎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才會想到要化驗這柜子。

看到溫寶裕立刻就要來搬柜子,我拉住了他:「給我電話,我通知人來取。」

我經常和幾家極好的化驗所有聯繫,所以在接過了溫寶裕遞給我的行動電話之後,立刻找到了一家,和負責人交代了仔細化驗的物體,請他們立刻派人來取。

這時候溫寶裕興奮之極,跳來跳去,我好不容易令他靜了下來,他喘著氣道:「真好,有了開始,真好!」

我明白他的意思──整件事情,完全定情在妄想症上,沒有任何可以突破之處,雖然有主觀的願望想要跳出來,可是沒有任何客觀事實可以支持,很令人沮喪。

現在有這樣的一個葯櫃,可以化驗,他就認為那是一個突破,所以興奮無比。

在這種情形下,我必須向他潑冷水,以免他希望越大,失望越深。我道:「你先別盲目興奮,化驗的結果,最大的可能是甚麼都沒有發現!」

溫寶裕接下來所說的一番話,很出乎意料之外,也使我很感動。

他道:「我早有思想準備,準備化驗的結果是場空,可是那並不重要──」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才繼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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