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殺

我和白素只好苦笑,想不出甚麼話來安慰她。費南度道:「那小女孩比較幸運——」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紅綾已經發出了明顯的抗議之聲,抗議費南度對失去父親的小女孩沒有同情心。我心中一動,感到費南度這樣說一定有他的原因。應該是那個警衛並沒有喪生在強盜的搶下,不然費南度不至於這樣冷血,說警衛的女兒「幸運」。

然而我雖然想到了這一點,仍然無法想像那個警衛可以在手提機槍的掃射之下逃過大難。除非是那個強盜忽然放棄了殺人的念頭,不過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那強盜都不會有這樣的轉變。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搖了搖頭,看來她和我一樣,不知道事情會有甚麼樣的變紅綾大聲道:「我們無法揣測事情會如何演變,快點往下說。」

白素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心情提醒紅綾:「應該說『請』,這是應有的禮貌。」

紅綾吸了一口氣,道:「請——快點往下說!」

費南度和張泰豐也同時吸了一口氣,他們的這種情形使我知道事情會有極度意料之外的發展。可是當時無論我怎樣設想,也無法想到事情竟然會有這樣的變化。

費南度在吸了一口氣之後,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幸好有錄影帶在,各位可以看。」

張泰豐補充費南度的話:「要不是有錄影帶可以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他說著,已經開始繼續播放錄影帶。我們望定了螢幕,不敢眨眼,首先看到那持機槍的匪徒,左肩略向上抬了一抬——那是準備立刻要扳機發射了!

由這個自然而然的微小動作,也可以看出這個匪徒對使用這種高性能的殺人武器十分熟練,他知道發射時會有相當強的後挫力,所以先做好了防禦準備。

那警衛實在不可能有任何的生機!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別說人家說了,聽的人不會相信,像我當時那樣,清清楚楚在螢幕上看到,我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匪徒在左肩略抬的同時,機槍也抬高了一些,手指已經扣了下去,可是就在那剎間,那匪徒持槍的右手,手臂突然有了極其奇怪的動作,竟然在一種看來不可能的角度下,彎了過來,變成了槍口對準了他自己的胸口。

這種情形已經是古怪至於極點,而更絕對不可思議的是,他在彎過手臂的同時,扣動槍機的手指,在繼續原來的動作,扣下了槍機!其結果是,在一陣驚心動魄的槍聲之後,鮮血從那匪徒的身上向四方八面飛濺,匪徒的身子向後飛出了大約兩公尺,重重地摔在地上,就在那老婦人的腳下,幾乎沒有撞正在她的身上。

這一切都在不到一秒鐘之間發生,連原來坐著的白素,看到了這樣的畫面,也不由自主陡然起立。白素有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功夫,也會有這樣的反應,由此可知我們看到的情形,是如何令我們感到了震驚,是如何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

我和紅綾的反應當然遠比白素來得激烈,我們直跳了起來,不過紅綾比我跳得高,她在跳起來之後,一伸手就抓住了天花板上的吊燈,晃了兩下,才鬆手落了下來。

張泰豐像是料到我們看到了這種變化之後,一定會有異乎尋常的反應,所以也立刻停止了播放錄影帶。螢幕上的畫面是那匪徒倒在地上,右手還抓著機槍。

我連吸了兩口氣:「重播!慢動作!」

這時候我由於驚駭太甚,所以說話也有點不依常規,我的意思是要張泰豐把錄影帶用慢速度重播。

張泰豐明白我的意思,可是他卻反問:「是要普通正常情形的慢動作播放,還是經過電腦處理的特殊慢動作效果?」

一聽得張泰豐這樣說,我立刻敏感地問:「甚麼意思?錄影帶是出電腦製造出來的?」

因為我們看到的情形,實在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所以張泰豐一提到了電腦,我就有此一問。

如果是通過電腦製造出來,那就不足為奇,可以有任何匪夷所思的變化,而費南度、張泰豐用電腦製造的錄影帶來戲弄我們,也就跡近侮辱,所以我發問的語氣,也相當嚴厲。

張泰豐立刻高舉雙手:「你誤會了!錄影帶千真萬確是當時的真實情形,由於情形實在太不可思議,所以要用慢動作播放來看清楚,而普通的正常慢動作播放還不夠清楚,所以才通過電腦,進行處理,使慢動作更慢,可以把這零點八七秒鐘之內發生的事情,拉長一百倍,然後又將這經過處理的一段,錄影之後接上去,方便查看。」

我點了點頭:「先看普通的慢動作,然後再看經過電腦處理的。」

張泰豐正要開始播放,白素揚手:「且慢!你剛才解說的情形,是在哪裡,由誰來進行的?」

白素有這樣進一步的追問,可知她還是無法接受看到的情形會是事實。

張泰豐向費南度指了一指,費南度舉起手來:「我,是由我領導的一個小組進行的。由於事情太難以為人接受,所以非徹底看清楚當時的情形不可,我才決定這樣做。」

白素點了點頭,對費南度的回答感到滿意。

於是張泰豐用普通的慢動作重播錄影帶,大概是慢三倍左右。

在這樣的情形下,把過程看得更清楚。然而比起經過電腦處理的慢動作來,後者更加說明事情的經過是甚麼樣的。

原來如果把動作放慢一百倍,就會變成一格一格的跳動,動作和動作之間沒有聯貫,而在經過電腦處理之後,就沒有這種現象,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個匪徒,所有的身體語言都說明他立刻要射殺警衛的時候,卻突然彎過手臂,把槍口對準自己,射出了子彈。

費南度在一旁解釋,說這種手提機槍,扣動一次槍機,就可以射出十六發子彈,所以在剎那之間,射出的子彈,都射進那匪徒的胸腔,然後又帶著一股又一股的血泉,透體而出。四下噴濺的情形,在慢動作播放時,看來有一種令人心悸的詭異。

所以在第一遍看到這種情形的時候,由於太驚心動魄,並不能深入觀察。

張泰豐又播放第二遍,費南度提醒我們:「請注意那匪徒在倒地的時候,他的表情。」

剛才我已經留意,在匪徒倒地時,面具飛脫,有一剎那可以看到他的臉,雖然模糊不清,倒也可以分清五官。張泰豐就在這個鏡頭上停格,於是我們看得更清楚。

這匪徒這時候整個胸部幾乎都已經被近距離發射的子彈洞穿,相信他在三秒鐘之內就已經喪失了生命,我們看到的他的表情,當然可以顯示他臨死之前在想些甚麼。

我們看到的是,那匪徒這時候,臉上所顯示出來的,並不是死亡之前的痛苦或恐懼,比較起來,那緊閉著眼睛的警衛,所顯示的才是真正面臨死亡的極端痛苦和悲傷。那匪徒的表情也不是決心自殺時的鎮定,雖然他的行為是百分之百的自殺行為。

那匪徒的表情,很明顯的可以看得出是驚訝——極度的驚訝!

這種驚訝的表情,只有一個人在面臨事先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時才會自然而然顯露出來。

我們盯著停格看了至少一分鐘之久,都說不出話來。

費南度先提出問題:「這人的這種表情,表示了甚麼?」

紅綾立刻回答:「驚訝!他完全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就像我們在事前也完全想不到一樣。」

費南度也立刻再問:「你的意思是,他向自己開槍,並不是他自己的意願,他從來也沒有想到過這樣做,他本來一心只想射殺警衛,所以當子彈穿過他的身體時,他才會這樣驚訝?」

紅綾點了點頭,我和白素也點了點頭。

可是我們對於費南度接下來的一個問題,卻都無法回答。

費南度的問題其實很簡單,他問道:「那匪徒根本不想射殺自己,他為甚麼會這樣做了?」

我們對這個問題答不上來。

想了一會,我才道:「或許我們不能憑他的表情來判斷他的想法,也或許他的驚訝是感到了原來子彈穿過身體的感覺和他的想像不同。」

費南度聽了,有明顯的失望神情。我也知道我的回答不能令人滿意,可是當時在一時之間,我也無法作出更好的設想。

我向白素望去,她蹙眉不語,顯然正在思索。

紅綾大聲同意我的意見,更補充道:「當這個人有這種表情的時候,他可能已經死了,表情看起來像是驚訝,完全是肌肉抽搐的一種巧合,不能代表他心中在想甚麼。」

費南度吸了一口氣,追問:「然而為甚麼一個窮凶極惡的匪徒,忽然之間不殺人,而殺自己?」

這個問題,我們更答不上來甚至於完全沒有設想。

到了這時候,我當然已經覺得事情真的古怪無比,同時也很佩服費南度對於追究怪異現象的精神——一般來說,像巴拿馬這種地方,工作態度總是得過且過,肯花精神做深入研究的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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