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銀行劫案

對人類目前的知識來說,並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清楚的來龍去脈,有很多事情,不知道為何發生,也不知道如何結束,糊裡糊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然而那仍然是一件事情。

所謂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等等,只不過是人類對這件事情不了解而已,絕不是這件事情不存在或不會發生。

必須先知道這一點,才能接受或面對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不然就會感到這類事情「不可能」,不能接受或面對,結果就變成了把頭埋在沙里的駝鳥,永遠無法進步。

人類現在雖然處於十分落後的狀態,可是只要能夠接受或面對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不斷探索研究,就會不斷進步,總有一天會進步到成為宇宙間的高級生物。

如果根本拒絕接受或面對目前知識水準所不能了解的事情,當然就不可能有進步,人類也就只好在地球上做其「萬物之靈」,而實際上只是宇宙間的單細胞生物。

「莫名其妙」這句話,大家都會說。這句話很有意思,原來的意思應該是對「妙」有說不上來之苦,絕沒有這個「妙」並不存在的意思。

查很有權威性的辭典,對這句話的解釋,也很有趣,它如此說:「謂無詞以名其妙也,今恆用以指為言行荒謬者。」

很簡單的解釋,卻把人類對自己無詞以名其妙的事情的心理狀態和行為,作了十分透徹的形容。

好了,發了一些議論,應該開始講故事了。

對於如何開始講這個故事,我曾經考慮再三,是平鋪直敘呢,還是奇峰特出?

由於事情開始實在平淡得不值一提,所以就更加不適宜用平常的手法來敘述,最後決定略為誇張。

不過實在是因為事情沒有甚麼特別,所以再誇張也誇張不到哪裡去,並沒有石破天驚的震撼力,請各位原諒。

是人類行為中很普通的一環,幾乎每天都有發生。

在同一時間中,相同性質的行為有幾千幾萬樁,儘管形式變化萬千,可是性質一樣,我選擇了其中一樁比較有代表性的來敘述,作為故事的開始,並且盡量詳細描述其過程,因為這件事對整個故事很有關係。

事情發生在某時、地球上的某地,一家規模很小的銀行中。

三個戴著「鬼節」時使用的面具的漢子,突然撞開了銀行的玻璃門,沖了進來。

三個戴著面具的人,都持有槍械,其中兩個人拿的是短槍,一個持的是手提機槍,他們動作迅速和熟練,一衝進來之後,第一個動作就是開槍,持機槍的向天花板掃射,而兩柄短槍卻四下亂射。

在銀行有限的空間之中,槍聲的震蕩格外驚人,所以原來在銀行中的人,有極短暫的時間,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應,而是在槍聲中僵呆得完全沒有任何動作。

而接下來,三個強盜一起吆喝:「不準動!搶劫!」

銀行里原來一共有七個人——四個銀行職員,包括一位經理、兩個職員和一個警衛,還有三個顧客,一位老太太、一個少婦和她的六歲兒子。

在強盜呼喝了「不準動」之後,銀行職員可能是由於受過在遭遇搶劫的時候應該如何的訓練,所以和強盜的命令相當配合,經理和職員都立刻自動高舉雙手。

老婦人眨看眼,緩緩搖了搖頭。小孩子想哭,少婦一把將他拉了過來,伸手掩住了他的口,少婦自己本身,顯然也極度害怕,可是她還是用發顫的聲音告誡孩子:「別哭!別出聲!」

在這種非常的時刻,她表現了一個母親的非常勇敢。

而另一個表現了非常勇敢的人,是那個警衛。

警衛原來坐在一角,有一柄警衛常用的鳥槍在他的身邊,在強盜呼喝之後,他非但沒有聽從,而且立刻伸手去拿鳥槍。

即使是根據最普通的常識來判斷,也可以知道警衛這時候想抵抗是完全沒有機會的,可是那警衛還是那樣做了。

這時候兩個持短槍的強盜已經跳過了櫃檯,在警衛伸手取槍的時候,持機槍的那個強盜,早已把槍對準了警衛。顯然他們的動作是早計畫好了的。

所以當警衛去取槍、想作毫無希望的抵抗時,那持機槍的強盜甚至於忍不住大笑,同時他原來就在板機上的手指,也立刻發力。那時候警衛的手,才碰到鳥槍,還來不及把槍抓在手中。他看到了強盜的動作,同時也接觸到了強盜的那種兇狠、殘忍的眼光,他知道強盜會毫不猶豫的開槍,把他射殺,他很自然的閉上了眼睛。

在他的眼睛還沒有完全閉上的時候,他就已經聽到了機槍發射的聲音,那陣槍聲在他聽來,格外驚人,像是他全身的每個細胞都感到了震動。

大家都知道,我敘述的故事,不論是開頭很奇特,或者很平凡,到後來都會和我發生關係,不然就不會由我來記述了。

這個故事當然也不會例外。

我在事情發生的時候,當然並不在現場,我為甚麼會牽涉在這件事情之中,需要從頭說起,才會明白。

應該先從張泰豐和我聯絡開始說起。在《本性難移》這個故事之後,我和張泰豐以及成了張泰豐女朋友的典希微,有過很多次相聚,都是和《本性難移》這個故事一些還沒有能夠進一步了解的問題有關,進行商討。

這些商討的過程,對補充《本性難移》這個故事來說,相當重要,而且也算是有趣,所以在適當的時候,我會把經過記述出來。不過現在還是先說新的故事。

在若干次的聚會之後,大約有半年沒有聯絡,然後是張泰豐打電話給我。

我一聽到他的聲音,就道:「你回來了?」

張泰豐回答:「還沒有。」

這一問一答聽來有點沒頭沒腦,其實很簡單,因為他的行蹤,報上有消息——最近有一個國際性的警務工作會議在倫敦召開,張泰豐正是本地的代表。

這個會議參加者極多,討論的問題也極其廣泛,張泰豐在會議上作了犯罪心理的專題演講,非常受到注意,在大會上很出鋒頭,所以報上經常有他的新聞。

他還沒有回來,應該人還在倫敦,這就表示他這個電話不會是平常的問候,而必有目的。

我等他開口,他遲疑了幾秒鐘:「你知道我在參加會議,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警務人員……」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有話請直說!」

張泰豐到底和我來往久了,很明白我的脾氣,所以他立刻不再說廢話,而單刀直入:「有一位來自巴拿馬的警官,有一樁極其古怪的事情,想告訴你,聽聽你的意見。」

我反問:「你認為我值得一聽?」

張泰豐立刻道:「值得!值得!我認為太值得了!」

張泰豐回答得如此熱切,我就答應:「好,我給他十分鐘,讓他把事情告訴我。」

張泰豐傳來無可奈何的苦笑聲:「如果你答應聽他的敘述,我會在會議結束之後帶他來見你——這件事情,非但在電話中說不明白,而且十分鐘也遠遠不夠!」

我問:「事情是甚麼性質?」

張泰豐吸了一口氣:「無法分類,也無法簡述。」

他這樣說,等於是只給我拒絕或者接受的選擇,我很認真的考慮了將近半分鐘——如果在以前,我一定毫不考慮就會請他帶那個巴拿馬警官來向我說古怪的事情。可是在已經有了那麼多古怪的經歷之後,我常常感到實在不會再有甚麼新的古怪事情了,所以對於有人向我說:「有古怪事情告訴你。」不再感到特別的興趣,這是我考慮的原因。

當時我想到張泰豐既然竭力主張我聽這件事,總有一定的原因,而我對張泰豐的判斷力很有信心,所以考慮的結果是我答應了他的要求,所以才有幾天之後我和他的相會。

他果然帶來了一位巴拿馬警官——在事先我曾經設想他所說的那位警官的外形,認為既然會對一樁奇怪的事情鍥而不捨的追究,那人一定很精明伶俐,可是等到看到了跟在張泰豐後面的那個人的時候,我要很努力剋制,才能不現出不禮貌的驚訝來。

張泰豐帶來的那個人是一個至少有一百五十公斤體重的大胖子,還好他身量也夠高,大約在兩公尺左右。

我不是沒有見過大個子,曹金福就比眼前這個大胖子還要偉大,還有溫媽媽和何艷容也都是重量級人物,可是都不像這個大胖子那樣叫人感到肥胖的可怕——那大胖子身上的肥肉像是並不是長在他的身上,而只是隨隨便便掛上去的一樣,和他身上衣服的關係好像多於和他身體的關係。

在他臉上的肥肉,更是可怕,在他搖搖晃晃走動的時候,會像兩袋麵粉一樣,左右擺動。再加上他戴了一頂草帽,那外形看起來真是怪異莫名,如果不是張泰豐事先說明,現在介紹說那是一位來自天狼星座的外星人,我會毫不猶豫地相信。

當時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在,所以他的出現並沒有引起任何騷動,如果紅綾在的話,她一定不會掩飾她對這大胖子外形奇特的驚訝,而會大呼小叫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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