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結局

老人家有點得意忘形,居然手舞足蹈,補充白素的話:「或者他根本連想都沒有想過要和皇帝對賭。」

說完之後,他和白素一起望著我,顯然是等我消化理解他們的話。

我不會考慮老人家的說法,可是我不能不考慮白素的說法。

白素說年羹堯雖然有必勝石在手,可是他根本沒有想到要用。也就是說就算他面臨滿門抄斬的慘況,他也準備承受,而不想動用必勝石的功能(如果必勝石真有那樣功能的話)。

這實在是情理之外的事情,所以我才一開始想,就搖了搖頭。

這時候我和白素還在互相望著,我一搖頭,白素也緩緩地搖頭,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在說我一上來就想錯了。

我錯在什麼地方呢?

我立刻想到,我是用我的立場在想問題,所以我感到年羹堯有必勝的寶物而不用,結果慘敗,那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如果用年羹堯的立場來看問題,又會如何?

年羹堯是有皇帝那個時代的人,思想方法、概念、行為和現代文明時代的人大不相同。

有皇帝的那個時代,稱之為專制時代,而專制制度是建立在一個基礎上的。

這個基礎是:皇帝的旨意就是一切,任何人都必須服從──絕對地服從。這種情形甚至於有一整套規矩,人人必須遵守,以維持專制制度的運行。

像年羹堯這種情形,整套規矩之中,就有一條,叫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果皇帝要砍你的頭,那你就應該立刻把頭乖乖地伸出來給他砍。在鋼刀下來之前,還要叩頭謝皇帝的恩典,不然就是大逆不道,不但沒有做人的資格,甚至於連做鬼的資格都沒有,為天地所不容。

生活在現代文明環境中的人,認為這種情形荒謬絕倫,毫無人性,集野蠻、愚蠢之大成,也奇怪那個時代中的人,何以會一直這樣子生活。可是所謂「五千年文化」就一直處於這種制度之下,一直被認為理所當然。

也不要認為這種專制制度已經消失,它表面上不存在了,可是實際上陰魂不散,還是一樣存在。

一直到現在,奴性還在許多人身上發揮巨大的作用,何況是身處在那個時代中的年羹堯。

年羹堯雖然文武全才,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可是他的奴性,和他的才能成正比例,他在雍正皇帝還不是皇帝的時候,就已經投靠為奴才。

他的奴性決定了他的行為,雖然如果他和皇帝對賭,他會贏。

可是和皇帝對賭,這種行為對一個奴才來說,是完全無法想像的。一個奴才絕不會和皇帝對賭,那不是奴才的本性──如果他會這樣,他就不是奴才了。

而年羹堯卻是一個不折不扣、徹頭徹尾的奴才!

他只不過在被殺頭之前,略有怨言,說雍正是一個不怎樣的皇帝而已──對皇帝略有怨言,這是奴才在失寵之際的典型行為。

這樣的設想如果成立,那個年羹堯當年是根本沒有動用必勝石,而不是必勝石沒有作用。

那樣一來,所有否定必勝石作用的推測都不能成立。

而這樣的設想,很接近事實──年羹堯這個大奴才實在沒有和皇帝對賭的膽量,或者說,這不是他沒有膽量的問題,而是他根本連想都沒有想到過自己可以和皇帝對賭。

所以對他來說,能夠有一個兒子逃過皇帝的殺戮,已經是最好的結果,說不定他心中還因此感到內疚──因為他違背了皇帝要將他滿門抄斬的旨意。

對一個徹頭徹尾的奴才來說,也只能夠這樣子,不可能對他再有什麼要求了。

這一些,都是我以前沒有想到的,經過白素的提示之後,才想了起來。而想到了這一點,雖然對整件事的發展,並無幫助,可是卻可以解釋一些謎團,而且對必勝石這件寶物的功能加以肯定。

我想到這裡,向白素揚了揚眉:「事情是那樣的嗎?」

白素自然知道我是想到了什麼才這樣問她的,她道:「應該是這樣。」

我攤了攤手:「就算是這樣,又怎麼樣?」

我發出的兩個問題,在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的人聽來,當然會感到莫名其妙。可是在場的人,都知道事情的根由,所以他們都能明白。

董事長首先道:「那至少否定了必勝石沒有必勝功用的說法。」

我又道:「那又怎麼樣?」

董事長道:「這就增加了那個大贏家之所以能夠打下江山,必勝石起了重大作用的可能性。」

我剛想把話說第三遍,董事長父親已經先我一步問:「那又怎麼樣?」

董事長激動起來:「怎麼樣?我們應該分得一些好處!他是通過生副官父親告訴了秘密才得到寶物的,寶物幫助他取得了天下,就應該有報酬──我不是為我而爭,是為生念祖爭!」

他說完之後,略頓了一頓,又道:「當然,生念祖如果得了好處,我也可以沾光。」

他倒說得十分坦白,董事長父親向我望來:「剛才我說到生副官父親並沒有向生副官說出他在小樹林中遇到的那個青年人的相貌和特徵,你感到很奇怪,是不是?」

我點頭:「是。生副官父親既然肯定那青年人將來會做皇帝,而且把祖傳的秘密說出來,當然是希望將來能夠在皇帝身上,得到些好處。可是他又不把青年人是誰告訴自己的兒子,這樣做,使生副官不能早早投靠,實在矛盾之至。」

老人家仍然不理會董事長,繼續和我交談。

他道:「如果生副官父親早早把那青年人是誰,告訴了生副官,一切就大不相同了,是不是?」

我還沒有回答,董事長就搶著道:「那當然!生副官會一樣從軍,若是跟從在這大贏家手下,當然水漲船高,飛黃騰達,非同小可,說不定成為一人之下,億萬人之上的大人物了。」

老人家還是望向我:「你可知道,在大贏家取得天下的過程中,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有多少人死於非命?大贏家不斷地賭,他的賭注就是別人的生命!」

我點了點頭:「是啊,一將功成尚且萬骨枯,何況是出一個皇帝!」

老人家又道:「犧牲了以千萬計的人命,才造就了一個大贏家!」

他說到這裡,才向董事長望去:「你以為生副官如果早早投靠了他,就不會在賭博中早早成為輸了的賭注?別忘記,在一次賭局中,他投下了四十萬人的性命做賭注,如果在那一次他只輸剩下不到三萬人,給他輸掉的那三十多萬人,全是早早投靠了他的!」

董事長張大了口,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老人家嘆了一口氣:「就算九死一生,以後有驚無險,一路順風,正如你所說,到了位極人臣──一人之下億萬人之上的地位,結果又怎麼樣?」

董事長不但張大了口,而且像是呼吸困難,喉嚨里發出了一陣如同扯風箱一樣的聲音,神情相當可怕。

看到了他這樣的神情,自然知道地想到了什麼。

他想到了在真實情況下,那個「一人之下億萬人之上」的人的結果。

人人都知道這個人死得極慘,在受盡了肉體和精神上的折磨和侮辱之後,再活活餓死!

在死了之後,屍骨無存!

這種情形,叫人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慄,難怪董事長的神情變得如此難看。

老人家緩緩地問道:「你希望生副官有這樣的下場?」

董事長仍然出不了聲,只是努力搖頭。

老人家嘆一聲:「生副官父親當時在小樹林中,一看到了那青年人,根本不及細想,就自然而然在那青年人的氣度之下震懾,拜倒在青年人腳下,這種反應很自然。可是當他有機會好好想一想的時候,他冷靜下來,頭腦不再發熱,自然知道要在這樣的一個大贏家手中拿紅錢,等於跳進火山口去取金銀,縱使可以取到,人也會被燒成灰燼!當他明白了這一點的時候,他怎麼還會希望自己的兒子和那青年人發生任何關係?」

董事長點頭,表示明白。

老人家又道:「在任何賭博之中,有贏家,就有輸家。一個超級大贏家,是由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輸家所造成的。一個皇帝,踐踏了不知多少屍體,才能踏上了皇帝的寶座。大贏家只有一個,其餘全是輸家!」

老人家說到這裡,吸了一口氣,續道:「生副官父親其實是很容易想明白這一點的,因為他的祖先,就是大贏家身邊的輸家,他清楚知道,給大贏家的幫助越大,結果就越慘。所以他才把小樹林中的那場奇遇,當成了是一場夢,不再寄於任何希望。他這樣做聰明之至,生副官得享天年,不必受無窮無盡的折磨,不必成為大贏家的注碼。」

他向董事長投以嚴厲的目光:「而你還想向大贏家要紅錢!」

董事長神情苦澀,他解釋道:「這道理我容易明白,可是生念祖這渾人卻不會明白,他還以為我們早就得到了寶物。我們在這裡討論,又得到了當年年大將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