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死關口

所以我立刻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齊白先是不敢和我目光接觸,接著,他神情哀求,目光之中更是惶急憂慮兼而有之,使我知道事情絕對比我想像的還要嚴重。

可是在當時的情形下,我實在無法向他追問詳情。而且我也無法拒絕他的要求──我們不但是老朋友,而且自從相知以來,我也沒有看到過他有現在這樣的神情,可知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那我就只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

這時候離天嘉土王已經只有幾步,天嘉土王也看到我向他走去,以他的地位之尊,他竟然很自然地站了起來。

本來他的行動,是普通的社交禮貌,可是發生在他的身上,就不簡單,他才站出來,在他身邊就有好幾個人,本來是筆挺站著的,這時立刻向他躬身行禮。

我聽到身邊的齊白吸了一口氣,顯然是他看出土王對我很尊重,那就表示他對土王的要求有希望。

土王向前迎來,先向我伸出手,我們熱烈握手──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對方如此態度,完全是為了想得到生命配額之故,和我本身無關。

我不知道齊白要和土王商量什麼,但想來一定不如土王要求的生命配額重要,所以我想我的介紹,一定會得到土王的重視。

我也知道土王在西方著名的學府之中受過高等教育,有相當程度的西方作風,所以我就開門見山,伸手把齊白拉了過來,向土王道:「這位是齊白先生,他是一位奇人——」

接著我用了不到一分鐘時間,向土王介紹了齊白的豐功偉績,然後道:「他有些事情和你商量,你們先談一談。」

土王的神情有點失望──他顯然有話要和我說,不過我的話很明白表示他和齊白商量完了之後,我再和他說話,所以他勉強的點了點頭,向齊白望去。

齊白的反應,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向土王行了一個極為尊敬的大禮。這傢伙平時很是自傲,他的這種行為,使我可以肯定,他對土王必有所求,而且求的事情一定很不簡單!

看土王的反應,對齊白很客氣,俯身把他扶了起來。這時候大亨和陶啟泉以及另外兩人來到了我的身邊,老實不客氣把我拉了開去。而且一下子在我身旁又圍滿了人,所以無法知道土王和齊白到底商量了一些什麼,也不知道他們的情形如何。

一直等到我向大家宣布完畢,有兩個身形高大。服飾奇特的大漢排眾而前,一下子就向我行五體投地的大禮,跪倒在地。

我大是錯愕,後退了一步,只見柳絮陪了一個老年人,也是服飾奇怪,越過了那兩個大漢,走向前來。那老人向我深深鞠躬,態度恭敬之極,道:「我們國王想和閣下說幾句話,請閣下俯允所請。」

這次大會天下,豪富權貴雲集,單是「國王」,現任的和早已遜位的,至少有十位以上。

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那老人口中的國王是哪一國的君主。柳絮則在這時,低聲向我道:「是天嘉土王──他堅持要和你單獨會面。」

我皺了皺眉,本來想說如果是為了生命配額的事情,那就不必了,因為我沒有什麼可以補充。

可是我活沒有出口,就改變了主意──絕不是我趨炎附勢,由於天嘉土王財勢熏天,而是由於我再也沒有見到齊白,不知道齊白和土王商量了一些什麼,結果怎樣。我想在土王那裡,問出個究竟來。

當時我想到的只是齊白可能需要我的幫助,而不好意思開口,作為好朋友,應該主動去了解他的需要,並沒有想到其他。

事情後來從這次會面發展開去,生出許多事來,當然不是那時候所能料到的。

卻說當下我改變了主意,點了點頭,向柳絮道:「好,借你的書房用用。」

那老人一聽,大喜過望,以致於手舞足蹈。柳絮笑道:「好極,他正在我書房恭候。」

她召來了一個小機器人帶路,那老人和兩個大漢恭恭敬敬跟在後面。上了一道彎度甚大的樓梯,在走廊盡頭,是兩扇很大的桃木門,門上有許多浮雕,看來極其古雅。

小機械人在門外停止,同時發聲:「到了,請進。」

我向那老人望去,老人立刻搖頭:「國王陛下和閣下單獨見面,我們在外侍候就是。」

我迅速想了一想,想不出我和天嘉土王之間有什麼機密大事可以商量的,我判斷土王如此緊張,來來去去,還不是為了生命配額!

所以我心中頗不以為然,連門都沒有敲,就推門走了進去。

書房極大,光線陰暗,以致於我一時之間無法看到土王身在何處。我定了定神,才聽得土王的聲音,從右首傳了出來:「多謝你肯來相見──請關上門。」

以他的地位來說,對我可以說客氣之極。我順手關上門,已經看到他坐在一張椅子上,我向他走過去。

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越是離得他近,就越是感到他的不快樂。他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不快樂的氣息,雖然無形無質,可是卻使人很容易就感受得到。

做人做到像他這種地位,居然還要不快樂,真是不可原諒!

所以我就老實不客氣,開門見山:「你看來像是極不快樂!」

土王也不嘆氣,只是沉默了一會,才道:「你的感覺很敏銳──別人都看不出來。」

我忍住了笑──因為我感到他實在很可憐。我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很誠懇地告訴他:「別人不是看不出來,而是沒有對你說!」

他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摸了幾下,像是很疲倦。

我不知道他有什麼心事──要說做人做到他這樣的地位,也有不能解決的困難,唯一可能就是生、死大關。可是他又正當盛年,身體又很健康,要是現在就開始擔憂死亡,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所以我並不同情,只是冷冷地望著他。過了一會,他並不開口。我感到不耐煩,催了他一下:「有話請說!」

他目光閃爍不定,仍然不出聲,我大大地打了一個呵欠:「如果你想要得到生命配額的轉移,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真的無能為力。」

他略點了點頭,表示接受我的話。

我攤了攤手,表示既然如此,那我們的談話就沒有必要繼續下去了。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冒出了一句話來:「我今年已經五十歲了!」

我道:「毫無疑問──全世界都知道。」

我這樣說,並不誇張──不久之前,他五十歲生日,曾在他那座偉大的王官之中,大宴親朋,冠蓋雲集。是當時最轟動的花邊新聞。

他對我的話大動於衷,只是喃喃地又重複了一遏:「我今年五十歲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五十歲,那是一個人正當盛年,可是他卻已經如此恐懼死亡的來臨,這種情形無論如何不能說是正常。

於是我語帶諷刺:「我感到你和我說話,沒有作用──你應該去找心理醫生!」

他反應並不遲鈍,頓時臉有怒容。

我又道:「你想要購買生命配額,我無能為力──真的無能為力!」

他的怒容更甚,冷笑了一聲:「你的生命配額的理論,根本不值一提──在邏輯上完全說不通,只是你的妄想,連你自己都不能自圓其說!」

我一心認為他是為了生命配額才和我交談的,卻不料他忽然說出這番話來,當然令我感到十分錯愕。

我揮著手,聲明:「有關生命配額的理論,不是我提出來的,它來自勒曼醫院。想來你也知道勒曼醫院是怎麼一口事吧!」

天嘉土王仍然冷笑:「不通就是不通,不論來自何處,不通還是不通!」

他一連串的「不通」說得我也有點冒火,我且不責問他既然認為不通,又何必親自前來古堡。

我只是冷冷地道:「倒要請教。」

他揮了揮手:「所謂生命配額的理論基礎,是假定有關生命的一切都是早已設定了的。根據這個原則,一個人是不是有接受他人生命配額的配額也早已設定一要是一個人根本沒有接受他人生命配額的配額,就算生命配額的轉移成了事實。對他來說,也一點用處都沒有。而一個人是不是有接受他人生命配額的配額,根本無法確知。所以生命配額的轉移,到頭來終於是虛無飄渺的妄想!」

他這番話,聽來很是不容易明白,他看到我有疑惑的神情,又立刻一字不易地重複了一遍,說得流利之至──可見得這一番話,他曾經經過深思熟慮。

我用心把他的話想了一想,才道:「你說得對──所以一個人如果擁有接受他人生命配額的配額,生命配額的轉移,就終於可以成為事實。」

他疾聲問:「如何才能知道這一點?」

我搖頭:「我不知道,正在研究,所以我不能提供任何幫助,請你原諒。」

由於他的身份畢竟十分特殊,所以我已經盡量客氣對他。他神情苦澀,搖頭道:「你弄錯了,我並不相信生命配額的轉移會成為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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