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沉重打擊

我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頭:「聲明只會使人不去應徵,絕不會使你達一個應徵者也找不到,你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可以明白,不要胡亂找理由!」

小郭哭喪著臉:「可是我想破了頭,也想不出為甚麼連一個應徵者也找不到──那上百萬人,都去了哪裡?」

這件事,的確怪之極矣!

本來,我們都以為要找應徵者再容易不過,找上一千幾百都不成問題,可是事實卻是小郭已經花了整整十天時間,卻達一個應徵者都沒有找到。

我絕不認為小郭使用的方法有問題──他的方法很正確,先是廣泛地通過各種途徑,接觸了許多人,詢問他們是不是曾經應徵。

在沒有結果之後,小郭利用了刊登我那個聲明的機會,在聲明之後,呼籲應徵者和他聯絡,並且許以一定的好處。

所以,到現在為止,竟然達一個應徵者也找不到,那真是沒有道理之事。

怪只怪我們當初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要不然,從報館裡拿幾百封應徵信出來,是輕而易舉之事。

知道了哪些人會去應徵,就可以在他們身上追查徵求者的下落。因為徵求者和應徵者一定會聯絡。

現在事情最古怪之處,並不是徵求者從此音訊全無──若是那樣,事情還容易解釋,可以當作徵求者忽然改變了主意,對生命配額不再有興趣了,那麼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可是現在情形是沒有人承認自己是應徵者。

估計各地報館收到的應徵信超過一百萬封,可是經過十天努力,一個應徵者也找不到,這其中有甚麼文章在,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在小郭沒有上門之前,我已經就這個問題作了許多設想,這時我把其中最有可能的一個提了出來:「會不會徵求者已經和所有的應徵者取得了聯絡,要求所有的應徵者保守秘密,所以才有現在這種情形出現。」

小郭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三天沒有喝水,乾澀無比:「用甚麼方法可以一下子聯絡過百萬人?」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小郭又道:「用甚麼方法,可以令過百萬人,那樣聽話,保守秘密?」

我也無法回答這第二個問題。

小郭再問道:「應徵出讓生命配額,又不是犯法的事情,為甚麼不能讓人知道?」

這個問題,我倒也可以回答:「問題不在於應徵者,而是通過應徵者可以找到徵求者。」

小郭現出一副「那還用你說」的神情。我繼續道:「現在這種情形,就是把我們追查的線索完全掐斷,那是徵求者不想有人追查的緣故。」

小郭焦躁起來:「這些我全知道,問題是他如何會做得那樣好,那樣成功!」

我只好苦笑──這個問題,後來當然有了答案,可是在當時卻是一點頭緒他沒有。

在這裡,我要加插一件後來發生的小事,以說明在想問題的時候,往往會忽略了最簡單的一方面,而偏向於複雜的那一面去想,越想越不通,這種情形有一個專門名詞來形容,曰:鑽牛角尖。

那件小事是:不久之後,溫寶裕也來討論這件事,他並不感到十分古怪,他的說法很有趣。

他說:「寫信去應徵,為了金錢而出賣生命,雖然並不犯法,可是也絕不光彩。請問兩位,如果你們做了應徵者,有人間起,你們會不會承認?」

這個問題,問得我和小郭面面相覷──我們並不是答不上來,回答很簡單,在絕大多數情形下,會加以否認。如果是陌生人來問,那更是百分之百不會承認。令我們發獃的是,那樣簡單的一個道理,我們竟然會沒有想到!

溫寶裕見問倒了我們,大為興奮,接著又大發議論:「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出賣靈魂,可是不論你去問甚麼人,就算問上一百萬個,也不會有一個人肯承認。」

溫寶裕這個比喻,說它恰當,聽來卻又很古怪;說它完全沒有道理,卻又難以反駁,這是典型的溫寶裕作風。

呆了片刻,小郭才道:「那不能相提並論,所謂出賣靈魂,那是抽象的,而且在道德規範上是一種罪惡,所以才不會有人承認。」

溫寶裕大搖其頭:「出賣靈魂是抽象,出賣生命配額何嘗不是,生命配額和靈魂同樣抽象──看不見,摸不著,可是又的確是一個存在。為錢出賣靈魂固然卑鄙,為錢出賣生命配額也決不高尚,加以隱瞞,人之常情。」

我道:「你的說法,可以成立,不過不可能是全部原因,因為應徵者人數太多,不可能所有人想法一致,總有一些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人在。」

溫寶裕對答如流:「現在,還沒有人獲得實際的利益──當有人因此獲利之後,就會有人承認,並且認為光榮之至。現在可以看到多少人在出賣尊嚴,出賣人格,在強權勢力面前,表現得像一條爬蟲,卻還恬不知恥地洋洋自得,就是他們已經得到了強權勢力的賞賜之故。」

我和小郭都為之皺眉──溫寶裕的話,固然有理,不過卻離題遠了。

接下來,溫寶裕一發不可收拾,又發表了許多議論,都和故事無關,不去提它。

那天,我和小郭得到的結論一致:除了等待和繼續尋找應徵者以外,無事可為。

過了兩天,戈壁沙漠來電話,聲音聽起來很苦澀,表示他們對這件事無能為力,心裡很難過,要去找天工大王協助,而天工大王行蹤何處,無從捉摸,所以他們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回來,云云。

我想勸他們不要去,可是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他們和小郭一樣,因為挫敗而情緒陷入低潮,要是不能克服,他們將會對生活失去信心,那是一件極其可怕之事。所以他們要做甚麼,只好由得他們去做。

這件事,竟一下子打敗了小郭和戈壁沙漠,真是始料不及,連我也不免受了影響,情緒低落。幸好白素和紅綾那邊發生的事,我很快就參加了進去,也就把這件事擱到了一邊。

當時我的想法是,此事勒曼醫院必然會徹查,他們神通廣大,一定比我們更容易有結果。我和亮聲有約,互通消息,大可以坐享其成。

卻不料接下來的三個月,除了小郭和我聯絡,只要我沒有出門,他也常來找我之外,勒曼醫院方面,一點消息都沒有。而戈壁沙漠更如泥牛入海,全無音訊。

小郭的情形,一次比一次壞。到了三個月之後,他雖然還不至於形銷骨立,可是看來體重至少輕了十五公斤。我看他還是愁眉苦臉,就打趣他:「閣下近來正在勤練『黯然銷魂掌』嗎?」

他口角掀動了一下,如果那算是笑容的話,簡直比哭還要難看。他也不說話,雙手抱頭,坐了下來。

我承認三個月來,連一個應徵者也找不到,是極其沉重的打擊,所有可以勸慰他的話,我全部說完了,再重複一遍,也沒有意思。所以在我們兩人之間,就出現了沉默──這種情形,在我們相識以來,可以說沒有發生過。

這時候,白素和紅綾的那件事,反倒已經到了尾聲,紅綾和白素正在遠行,以結束整件事。

而我們這件事,卻像是陷入了絕境,再也沒有任何發展的可能。

然而事情往往就在最糟糕的時候,會有轉機,所謂「否極泰來」和「絕處逢生」等等的詞句,都是形容這種情形的。

那天,就在我和小郭相對無言,情緒低落到了連喝酒都沒有興緻時,忽然門鈴響起。

我甚至懶得去開門,任由它響。

門鈴的聲音,設計的是貝多芬第五交響樂開始的那四個音符──據說,那象徵命運之神在叩門。

還是小郭先道:「去開門吧。」

我沒有行動,只是懶洋洋地道:「你去,或許命運之神能改變你的命運。」

小郭也不動,只是扯著嗓門叫:「誰啊?」

他一叫,門外還沒有反應,倒把老蔡叫了出來,我向老蔡打了一個手勢,老蔡嘀嘀咕咕,不知說些甚麼,走去開門。門一打開,就聽到有女聲問:「衛斯理先生在家?」

我知道老蔡耳聾,必然聽不到對方的話,同時我也聽出了那是朱槿的聲音──想起朱槿和大亨的關係,以及她的背景,我更提不起勁來。

我懶得出聲,向小郭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打發來人。小郭大聲道:「他叫我說他不在!」

我也沒有責怪小郭這樣說,因為我明知朱槿既然找上門來,我想不見都不可能。

小郭的話才一出口,就又聽到了另外兩位女子的聲音,其中一個發出了一陣悅耳的笑聲,另一個則道:「衛先生為何拒人於千里?」

我辨出那笑聲是水葒所發,水葒自從上次和豪富陶啟泉見面之後,兩人立刻打得火熱──陶啟泉最喜歡嬌小玲瓏的女性,以前也曾有過不三不四的情婦,那些女人當然無法和水葒相比,所以陶啟泉如獲至寶,肉麻當有趣,稱水葒為『我的小妖精』。

這種事,本來與我無關,可是找上門來,我當然有權表示不歡迎。可是另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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