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腦袋

妙的是,金秀四嫂居然知道廉不負為甚麼會有這樣的反應,當時她長嘆一聲,任是她一世英雄,這時也語音哽咽:「小兄弟,甚麼也別說了,我托你做一件事,請你答應。」

廉不負那時傷心悲痛,至於極點,不過他也從金秀四嫂的神情中看出事態十分嚴重。

他強忍著淚,用力點了點頭。

金秀四嫂指著她手牽的小孩子:「這孩子叫黃堂,今年六歲。孩子,向不負舅舅叩頭。」

那孩子很聽話,立刻跪了下來。廉不負本來就因為心情激動,有點站不穩,這時也趁機跪下,抱住了孩子,啞著聲音叫:「四姐,你有甚麼話,只管吩咐,幹嗎叫孩子行這樣的大禮!」

金秀四嫂長嘆一聲:「要的,這孩子從現在起,就交給你了。」

廉不負一時之間,不明白這話是甚麼意思,望定了金秀四嫂,說不出話來。到這時候,他才看清楚雖然分別多年,可是金秀四嫂仍然秀麗端莊,英氣逼人。只是臉容瘦削,眉宇之間,充滿了哀傷之情,顯然是心中有巨大的悲痛。

廉不負也看到了在金秀四嫂的賓邊,扣著老大一朵白花──那是有親人去世不久的信號。

廉不負還沒有問甚麼,金秀四嫂就先開了口,她的聲音聽來很平淡。愈是這樣,就愈顯得她的哀傷已到了幾乎心死的地步。她道:「這孩子的爹,不幸英年早逝,我還懷著一個沒出世的,心力交瘁,一來沒有餘力,二來這孩子很怪──」她才說到這裡,那孩子──小黃堂就抗議:「我想當警察,不能算怪!」

我聽到這裡,感覺奇特無比──我知道廉不負和黃堂之間有很密切的關係,可是也絕料不到竟然密切到了這種程度!很顯然,黃堂是在廉不負的照顧之下長大的。

而且,他加入警界,雖說是他從小的志願,當然也靠了廉不負不少的幫助,才能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

可恨的是,自從我和黃堂認識以來,他對我竟然蘋字不提!就算他要保持一些個人的秘密,這樣做,也未免城府太深,和這種人做朋友,真叫人心寒!

就算我和他交情不深,是我自作多情把他當作朋友,那麼廉不負和他的關係,親如兄弟父子,他連自己去了哪裡,都不肯說,那又算是甚麼?當時,金秀四嫂、廉不負和小黃堂三人之間的情狀很是特別──金秀四嫂和小黃堂沒有再就要當察這個問題爭論下去。廉不負其時已經在大學畢業之後,投入了警界。並且由於他出色的業務能力,一出道就大獲各方好評,要介紹一個孩子進警察學校是容易不過的事──小黃堂後來在警界一帆風順,當然也由於有好的開始之故。

這些,當然都是以後的事情──當時廉不負向我敘述的時候,他說得很亂,我已經盡量整理了一下,可是還不免有前後錯亂的情形出現,各位原諒。

卻說當時金秀四嫂說出了要把孩子交給廉不負,以廉不負對金秀四嫂的極度崇拜,他當然義不容辭。

當他答應了之後,他才問:「四姐,你現在身子不便,就在這裡住下來,我也好就近照顧一二。」

金秀四嫂黯然搖頭:「我自有地方去,你不必理我。」

廉不負又急又怒:「這是甚麼話!我們……我們……再怎麼說也是姐弟──」他話還沒有說完,金秀四嫂就打斷了他的話頭:「你不必再說了,我也不會告訴你我會到哪裡去,你可以惱我,但盼你好好照顧孩子。」金秀四嫂講完之後,竟然掉頭就走。廉不負大叫一聲,跳起來想抱住她,卻不料她雖然腹大便便,行動依然快絕無倫。何況廉不負一身武功,都是從小由她教出來的,會有甚麼行動,她早已瞭然,廉不負這一抱,當然抱了一個空。

廉不負知道金秀四嫂如果執意要走,他絕沒有能力阻止。所以在百忙之中,他想動之以情,眼看金秀四嫂行動快絕,轉眼之間,人已經在十步開外。

廉不負大叫:「還有甚麼話要向孩子說的,你且回來,我也有話要說。」

他情急之下,有點語無倫次。不過他就算說得再好,也沒有用了──金秀四嫂連頭也不回,迅速遠去,連背影也看不見了。

廉不負抱起小黃堂來,黃堂年紀雖然小,可是他眼看著母親離去,居然咬緊牙關,並未出聲,眼中淚花亂轉,倒始終未曾湧出一滴淚來。

我聽到這裡,忍不住道:「這太不合情理了!難道她從此以後就沒有來看過孩子?」廉不負聲音苦澀:「就是那樣不合情理──更有不合情理的是,小黃堂竟然再也沒有在我面前提起他的母親。後來,他到學校去寄讀,我和他相處的時間就少了。可是開始一年多,他卻是一直跟在我身邊的。」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之至──一個六歲的孩子,突然離開了母親,進入完全陌生的環境,竟然能夠斷絕對母親的思念,那是絕無可能的事。

事實應該是:小黃堂雖然想媽媽,可是他忍得住,不在他人面前表現出來──是有這種人,從小就有堅強性格。

我想了一想,才說道:「小黃堂既然那樣懂事,你應該可以在他口中,問出金秀四嫂的一些事來。」

廉不負長嘆一聲:「怎麼沒有問──就差沒有嚴刑拷打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對孩子,要來軟的才行。」

廉不負翻了翻眼:「還要你教!我甚麼方法都用過了,這孩子除了搖頭以外,甚麼反應都沒有。我甚至想過要向他注射藥物,使他能口吐真言。」

我大是駭然:「你……不曾那樣做吧?」廉不負苦笑:「當然不曾──這孩子除了這一點之外,甚麼都好,我從來沒有見過上進心那麼強烈的孩子。」

我由衷地道:「閣下當年到英國留學,上進心也夠強烈的了。」

廉不負人搖其頭:「不如,大大不如!我當年還有四姐的鼓勵,也比他年長許多。」

我道:「或許母親的鼓勵,作用更大。」

廉不負聽了,好一會不說話,才嘆了一聲:「不過我可以肯定,他小小年紀,心理壓力卻沉重無比──他老說夢話。」

我立即問:「他在夢話之中,可曾露天機?」廉不負搖頭:「他夢話講的語言,我一句也聽不懂。」

我聽他這樣說,望定了他,並不出聲──因為我知道必有下文。果然廉不負又道:「後來,我把他的夢話錄了音,交給語言專家去聽,這孩子使用的竟然是──」他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向我望來。

我立刻道:「別叫我猜──人類所使用的語言超過十萬種,沒頭沒腦,我可猜不到。」

廉不負喝了一口酒:「孩子講的是印度尼西亞語。」

我道:「那不算冷門──地球上有接近一億人使用印尼語,這可以證明孩子是在印尼長大的。」

廉不負道:「正是如此,可是除了這一點之外,我還是甚麼線索都沒有。」

我大是訝異:「難道夢話的內容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廉不負苦笑:「沒有,他說的全是自己勉勵自己的話──一句『我一定要當警察』就重複了幾百遍。」

我心中暗想,白老大所得到的有關金秀四嫂的消息,說她嫁了一個黃的印尼華僑,多半就是從廉不負研究黃堂的來歷時,轉輾傳出去的。

我也可以想像,以廉不負對金秀四嫂的思念,他一定用盡心機,想在小黃堂身上,找出金秀四嫂的下落來。可是結果卻一無所獲。

由此可知,黃堂的性格,從小就不屈不撓,堅韌無比。廉不負早就曾在他面前,敗下陣來,所以才導致如今黃堂在他的幫助之下逃走,廉不負連他要去甚麼地方都問不出來。事情的前因後果總算在廉不負的敘述之中弄清楚了。

可是許多疑團並不因此解開,不過也算是頗有收穫。

至少我可以肯定,金秀四嫂曾在印尼居住了很長時間──不然,小黃堂不可能會說印度尼西亞語。而且也可以進一步肯定,如今他們一家三口,是到印尼去了。

我以為這是一大發現。我和廉不負約了後會之期,就告辭離去。張泰豐一直等在門外,看到我和廉不負一起出來,滿面都是詢問之色。我不等他發問,就道:「師公也不知道黃主任去了哪裡,我們只好另外想辦法。」

張泰豐沒有再說甚麼,上了車,我請他駛向戈壁沙漠的住所。到了目的地,我拍了一下他的肩頭:「這件事,有很複雜的內情,要是你沒有甚麼特殊的目的,我看你就不必再加理會了。」

張泰豐很妙,他望著我:「衛先生,你理會任何事情,都是有特殊目的的嗎?」他這樣責問我,一時之間,我也無以應對,只好攤了攤手,表示你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車子駛上了通向屋子的那條斜路,還沒有到門口,就看到大門打開,紅綾一馬當先沖了出來,雙臂揮舞,大聲吼叫,興奮莫名。

張泰豐連忙停車,我已聽清楚紅綾叫的是:「太好了!太好了!真太好了!」

接著在門口出現的是溫寶裕,也是滿面喜容──顯然可見他們和天工大王相處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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