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癮毒

黃蟬一直對我很是客氣,可是這時,她卻沉聲道:「地球上,沒有一處不是景色美麗的,但也就是在地球上,人與人之間的殺戮一直在持續著,而且,絕看不到有任何停止的可能。衛先生,你別悲天憫人了!」

我合上了眼睛一會,才苦笑道:「是,你說得是,人類實在不配住在地球上。」

紅綾大聲道:「也不是所有地球人都熱衷殺戮,那些嗜殺者,應該把他們遷到另一個星球去,讓他們在那個星球上自相殘殺個夠。」

白素緩緩的道:「孩子,你說得很對——那麼,那個星球的名稱,叫作『地獄』!」

我默然,許多宗教都說有巨大的力量來自天神,最終會把狂人、惡賊、兇手、歹徒送到地獄去,只可惜天神的時間觀念和人類有所不同,所以只見狂人、惡賊、兇手、歹徒在地球上為所欲為。

一時之間,各人心頭都大是沉重,只是跟著天上的鷹前進。一直到中午時分,才通過了一道峽谷,走進去,前面很是黑暗。

在進峽谷時,黃蟬就道:「不對,這裡進去是一條死路,不必多費時間。」

可是此時,那鷹卻在寬不過五公尺,兩邊皆是峭壁的峽谷,向前直飛。所以紅綾道:「不會錯的。」

一行人仍然跟了進去,我回頭問黃蟬:「你可是曾到過此處?」

黃蟬道:「是,峽谷盡頭是一座峭壁,全是嶙峋怪石,別無去路。」

我「哈哈」一笑:「是你自己說的,白老爺子的搜尋能力,無人能及。」

我的意思是:你去過,以為到了盡頭,沒有發現。白老大和你不同,他當然是有了發現,才叫我們前來的。

黃蟬答應了一聲:「是!」

她雖然口中唯唯,但是眉宇之間,卻大有不服氣的神色。這使我知道,她的搜尋行動當然不是一個人進行的,甚至可能不是一個搜尋小組,而是一個搜尋大隊,所以她才有不服氣白老大會有發現的說法。

由此,也可以進一步推測,他們這方面對這件事重視之至。

正想著,峽谷轉了一個彎,變得更窄,轉過了那個彎,眼前倒是寬闊了不少。可是,眼前是一座大峭壁,衝天而上,再也不見有任何去路。

不但那峭壁之上,怪石崢嶸,在峭壁腳下,也是有許多亂石,東一堆西一堆,石塊大的,足有兩三公尺高下。只見白老大和一個老婦人,坐在這樣的一塊大石之上,那鷹已向紅綾飛了過去。

紅綾叫:「外公!」

她一面叫,一面向前飛奔而出。黃蟬向我望了一眼,雖未出聲,但是甚意極明:看!白老大也沒有找到甚麼出路。

白素也迎了上去,和紅綾一躍上石塊。那石塊並不太大,上去了四個人,旁人便難以再上去了。官子來到了石塊下,向那老婦人道:「婆婆,我們又見面了。」

白老大向那老婦人一指:「先猜一猜,這位是誰?」

在官子說起這位老婦人的時候,我們都猜她是當年的四大金剛,梅蘭竹菊之中的蘭,這一點白老大也知道。

可是,如今他還是這樣來問我們,可知那必然不是蘭。

若不是蘭,那就一定是菊了——若是其他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白老大也不會鄭重其事的問我們了。若是菊,那麼,她正是神秘事件中的一個關鍵人物!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菊?」

白老大呵呵大笑,老婦人也點了點頭。在我身邊的黃蟬,發出一下不為人注意的古怪聲音。顯然,她曾化過一番功夫,但仍未能確定這老婦的真正身分。

我想回頭去看黃蟬,料定她的臉色一定十分難看——這是可想而知的事,她挾強權之尊,竟然奈何不得一個老嫗,這總不會是愉快的事。

可是就在此際,眼前一花,白老大和菊姿勢不變,人卻已各自坐到了一塊矮小得多的石塊之上。

白老大道:「聽聽菊說說當年的事,應該頗有幫助。」

我不禁皺眉,白老大隻說「頗有幫助」,不說能把謎團解開,不知是何意。

菊一開口就道:「照我這幾十年來所想,神戶丸是被扯進九鬼井去了。」

她此言一出,黃蟬立時道:「二百餘人怎麼一個也不求救,也無一人發出呼叫聲更無一人逃生?」

菊向黃蟬翻了翻白眼,她們顯然曾見過面,而且,必然是不歡而散。

白老大道:「這個問題,我遲一步自會有說明。」

我忙道:「這個問題重要之至——」

白老大一瞪道:「我有說不重要麼?」

白老大既然這樣說,我也無話可說。

菊倒很爽氣,並不賣關子,立即說到另一個關鍵:「我和竹在監視潛水隊的活動上,處在最前哨的地位,也最接近他們。這鬼子潛水隊,傢伙帶得不少,可是他們卻像是不知道那一帶的湖水之中,有九鬼井這樣的一個大險境在。」

確然,據說日本軍隊在侵佔中國土地之前,由於情報好,準備充分,所到之處,都有比例四萬分之一的軍用地圖。但是,對於鄱陽湖之中,有這樣奇詭的水文情況,只怕也一無所知。

菊繼續道:「他們分成了兩隊,輪流換班,第一隊在到了九鬼井附近之後,就沒有再出水面,估計也被漩渦卷進了湖底,可是當時的情形如何,我們沒有人瞧見。」

一聽得菊這樣說,我們各人都不禁大是緊張,因為那表示第二隊的潛水員出事的情形,她是看到的了。

一時之間,人人屏氣靜息。菊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我們雖然自小在湖中討生活,還有人說我們是魚的化身,但就算是魚,也怕九么井的漩渦,所以當時,我和竹拼了命的接近九鬼井去,看個究竟——」

她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我們游到近前,就看到十來個鬼子潛水員,正被游渦的吸力吸住了。在那時候,還有一線機會,只要發力掙扎,還可以掙得脫,可是,我們看到的情形……卻……令人……難以相信,凡是有經驗的潛水員都知道,自己的生命在這樣危險的情形下,當真如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之中,逃出來還來不及。可是十來個人,非但不逃,而且,各自不知在哪裡取了銳利之極的匕首在手,互相之間像瘋了一樣地刺殺。就在水中,展開了肉搏戰,有的已身中幾刀,兀自揮刀刺向他人……情形……可怕之極了!」

菊一口氣說到此處,滿是皺紋的臉上,蒼白之至,五十年前看到的奇異可怕景象,顯然令她餘悸猶在。

一時之間,人人都為她所措述的景象震撼,都不出聲,官子先開口:「他們的血——」

菊喘了一口氣:「你是說他們的血應該浮上水面。殺戮就在漩渦旁進行,漩渦的力量極大,把一切全都扯進去。」

官子顫聲道:「那我祖父——」

菊道:「當時,我和竹看到這種情形都震驚之至,竹稍在前面少許,她突然一個滾翻,又向前沖了出去。我大吃一震,一伸手想抓她,卻沒有抓住,眼看她的去勢,非被漩渦卷進去不可。忽然,在那一堆正在互相歹殺的人堆之中,有一個人不知怎的,或許是有一股水力,把他向外卷了出來。水勢極急,那人和竹的身子相撞,把竹撞遠了一些,竹也覺出了危險,一把抱住了那人,那人也自然而然把住了竹。我趕過去,先在那人頭上重重一擊,將他打昏過去,再和竹合力把他弄出水面,拖上了小船。官子姑良,那人就是你祖父山下堤昭了。」

一聽得菊的敘述,人人都不禁「啊」地一聲。因為單從山下堤昭的記述看來,是竹「捉」了山下,雖然是「捉」,但也等於是救。

可是事實上,卻是下山的身子撞開了竹,使竹免被游渦卷進去,應是山下救了竹。

這或許就是竹委身於山下的原因之一。

菊再說下去,果然如此:「那人昏迷未醒,我們把他綁起來,那鬼子軍官樣貌不錯,竹定定地望了他半晌,忽然道:『菊,我要嫁給這鬼子』,我嚇得全身發麻,叫了起來:『你瘋了?』竹卻道:『是,我瘋了。』但接著,她說的話卻很清醒,她道:『菊,姐妹一場,你只要給我三日時間,我不忘大恩大德。』我哭了出來:『你叫我如何向四嫂交代?』竹也哭了出來:『你不依我,我便死在九鬼井中——抱著他一起死!』我知道她說得出做得到,一咬牙,就答應了她。」

菊在隱蔽處躲了三天,在這三天之中,她不知道竹和鬼子之間發生了甚麼事。但三天之後,她始終沒有勇氣去面對四嫂的責問,所以也索性離了家鄉。

她一來有家婦不得,離開了多年來相依為命的親人;二來又怪自己當時心腸太軟,沒有想那鬼子打死;三來怒恨親如姐妹的竹,竟然跟了鬼子;四來又明知自己這一走,必然背上了逃兵的臭名;五來在湖底所見的那種慘象,一直浮現在眼前,成為一大心病。

於是,她傷心人別有懷抱,自此孑然一身浪,跡天涯,直到許多年之後,才重歸故鄉,當然早已滄海桑田,物事全非了。

這一番介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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