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慘死的過程

牛頓說得很是詳細,我們也聽得很用心。牛頓續道:「我也大怒,這銀行職員太混賬了,我叫道:『等我來教訓他!』我一面叫,一面揮著手,伸手過去接電話。」

我道:「你一隻手揮著,另一隻手去接電話,而揮著的那隻手上還握著刀。」

牛頓:「是的。」

我示意他再說下去——快到事情的中心了,我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才打斷他的活頭的。

牛頓道:「那才,我已留意到阿佳望著我的眼神有異,她一定覺得受了欺騙,所以感到了一種被侮辱和被欺騙了之後的憤怒,這種憤怒,很快就會爆發出來。我知道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事情弄清楚的話,可能帶來極其嚴重的後果,所以我幾乎是撲向前去的,阿佳的憤怒已開始發作,她把手中的電話,用力向我摔了過來。我本能地閃避,由於事情來得太急,我在閃避的時候,失去了重心,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牛頓說到這裡,已是滿面大汗,汗珠甚至順著他瘦削的臉,一直流了下來,落在地毯上,他的流汗,當然不是由於熱,而是由於他的心情。

大家都沒有催他,由得他大口的喘著氣,普索利又給他一杯酒,他一口吞下,卻嗆得咳了好一會。

他總算又可以開始說話了,一邊說,他的臉色一邊在變,直到變到了死灰色。

他說的是:「我跌倒在地上,當然立刻想撐起身子來,可是也就在這時,我感到有一盆熱水潑向我,潑得我一頭一臉。我還以為是阿佳的怒意大發,所以伸手向臉上抹,一面還在叫:『阿佳,你聽我說』才叫了一句,就看到阿佳在我的眼前,雙目圓睜,目光之中所顯露出來的仇恨和怨毒,令我剎那之間,整個人如浸入了冰水之中,劇烈發抖。我以為阿佳也跌倒了,就想去扶她起來,怎知雙手伸出去,才看到自己手上、臂上全是血,連手上那柄刀上也沾滿了血,而且,我想去扶阿佳起來,卻扶了一個空,阿佳……阿佳……她的身子……不見了,只有她的頭在……地上……」

牛頓掙扎著說到這裡,身於劇烈地發起抖來,雙眼睜得極大,望著我們,樣子可怕之極。

我看各人的神情也都駭然,我也感到了一股寒意——牛頓所述的這種情景,確實太可怕了。

大家都不出聲,牛頓的身子,抖得劇烈,也發出一陣怪異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牛頓才道:「我不知我呆了多久,我想避開阿佳的那種目光,可是我全身僵硬,一動也不能動,然後,我覺得有重物壓到我的身上,我全身震動,那……壓在我身上的,竟是阿佳……的……身子,她的雙手還能動,像是想抓住什麼,終於雙手緊緊地捏住了拳,捏得指節骨……格格作響……」

他說到這裡,面肉抽搐,指著自己的耳朵:「從那時起,這種……可怕的聲響,就一直索繞在我的身邊,白天黑夜,清醒或睡眠,一直在……一直在……就是現在,它也一直在我的耳際格格地響,格格地響……」

他聲嘶力竭的說著,雙手突然掩住了耳朵,霍然站了起來,先是團團亂轉,接著,奔到牆前,把頭一下又一下地向牆上撞去,情狀駭人之至。

普索利叫道:「衛!」

他知道,牛頓的身形雖然瘦削,但是如今處在這樣的瘋狂狀態之中,也會力大無比,那就只有我才可以制服得了他。

我應聲而起,一個箭步走到了他的身後,伸手一掌就向他頭頂之上,拍了下去。

人體的頭頂之上,有個人身穴道的總匯,稱作「百會穴」,這種穴道是人身的一大要害,是致命的所在。但凡事都有一正一反,致命的穴道,也可以救命,失心瘋到了嚴重的地步時,也只有刺激這致命穴道,才可以令情形有所改善。

自然,這一擊的力道,要拿捏得恰到好處,不然,一掌下去,人沒有救轉,反倒一命鳴呼了。

只聽得「拍」地一聲響,牛頓的身子,本來在逐漸蜷縮——這是人在極度痛苦的情形下的自然反應。經我一拍之後,他的身子陡然向上一挺,雙眼仍然睜得極大,可是,神情漸漸由痛苦變為不可置信,接著,他眨著眼,放下掩耳的雙手,喉核上下急速移動,說不出話來。

我向他微笑:「可是那糾纏了你三十年之久的格格聲,已不再存在了?」

牛頓喜極而位,淚如泉湧,連連點頭,口中發出鳴咽之聲,過了好一會,才說出了一個「是」字來。

普索利冷笑:「誰叫你請我們來,卻躲起來不見人,不然,可以少受幾天罪。」

牛頓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吁了一口氣,再吸氣,這才道:「我絕未曾想到衛會有那麼大的本事……唉,要是方琴不來,我說了我的事,你們也不會相信!」

他一面說,一面側著頭,作仔細傾聽之狀,看他的情形,是生怕那格格聲又回來。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放心,你因為刺激過度,才會一直產生這種幻覺,那是神經錯亂的一種,現在霍然而愈,不會再有了。」

牛頓又向我鞠躬,又向我拱手,口中連連稱謝,普索利道:「你說下去啊!」

牛頓道:「當時的情形,真是可怕之極,我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阿佳卻在剎那之間,身首異處,人頭落地了,她的雙眼仍然睜得極大,眼中的怨恨仍未消失。我知道她一定誤會是我殺了她,一切和剛才的戲言又相配合,我想分辯,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全身僵硬,一直到天亮,才稍稍能移動一下身子,掙扎著站了起來。」

我又問了一句:「那時,你手中還是握住了那柄刀?」

牛頓:「是的,我的手指也僵硬了,要用另一隻手扳開握住刀的手指,刀才落地。」

我道:「那柄刀呢?我可不可以看一看?」

牛頓道:「不在了,什麼都不在了!」

幾個人一起追問:「什麼意思?」

牛頓喘了幾下:「等到我神智漸漸恢複之後,我才意識到可怕之極的事已發生了。阿佳竟然就這樣死於非命,而我的處境,大是不妙,莊院中只有我和她兩個人,人家一定會以為我是殺了她的。根本上,我也可以感到,連阿佳也以為把她的頭砍下來的人是我,我固然對阿佳的死傷心,但也要為自己設想一下。」

他這樣說,當時他會怎樣做,便再也明白不過了。

其中一個怒道:「你若是毀屍滅跡,就會讓真兇永遠逍遙法外。」

禿頂中年人更不客氣:「如果真有真兇的話。」

那是直指殺人的根本就是牛頓了!

牛頓張大了口,發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過了一會,才總算聽清楚了他說的話:「我……連我也沒有看清是准殺人,旁人……會怎麼想、我沒有別的路子可走,阿佳說她到這裡來,並沒有任何人知曉,所以我……等到了天黑,就放了一把火……那火……燒了兩天兩夜,什麼也沒有剩下,阿佳的屍體也化為灰燼了。那柄刀……那柄刀自然也沒有了。」

大家都不出聲,顯然是一時之間,難以判斷牛頓的行為是對是錯,若照正確的方法,他自然應該報警調查,但正如他所顧慮的,報了警之後他的嫌疑最大,被判罪名成立的可能,超過九成。

普索利先開口:「就是因為你心中有鬼,所以你一收到方琴的信,立刻就躲起來了。」

牛頓大聲道:「不是,就是因為我心中沒有鬼,所以我在收到了方琴的信之後,另外有想法。」

普索利「哦」地一聲:「倒要洗耳恭聽。」

牛頓道:「阿佳死得極慘這件事,由於那把火一燒,世上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我,另一個是殺手。」

各人都「啊」地一聲——如果事情如牛頓所述,阿佳不是他殺的,那麼,他在收到了方琴的信之後,有這樣的反應,是自然而然的事。

他的想法是:兇手殺了人,還不甘休,編了這樣的一個故事,目的是想令他恐懼、害怕,說不定還要向他勒索。

普索利立即道:「你以為這封信是……那個兇手寫的?」

牛頓點了點頭:「是,我是那樣想的,我又驚又怒,展開了調查,很快就查到了方琴護士長。而且,從那開始,我就一直派人暗中監視她的一切行動,希望可以從她的那裡找出殺手來。」

禿頂中年人叫了起來:「三十年不斷?」

牛頓道:「三十年不斷,監視者水準很高,方琴女士一直不知道她的生活,受著嚴密的監視。」

禿頂中年人又叫:「太可怕了!」

牛頓道:「若經歷過阿佳慘死的情狀,世上已沒有什麼更可怕的事了。」

各人都不出聲,監視他人達三十年之久,當然不是什麼高尚的行為,但如果目的是想找出殺手來,那似乎也無可厚非。

牛頓又道:「我分析每一個和她有交往的人,她的生活很簡單,接觸的人也不多,但沒有一個有嫌疑。我想,那兇手一定是一個極其狡猾的人,我要和他比耐性,於是,我一年一年地等待著兇手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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