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刀在陽光下閃耀著炫目的光芒。
刀在陸小鳳手上。
陸小鳳把玩著手中的刀,忽然對太陽射在刀上發出光芒的角度發生興趣。
他把刀平放,垂直,傾斜,擺了五十六個不同的角度,只看到十四個角度時會反射光芒。
他忽然笑了,對這樣的研究笑了起來。
假如有一天,他要用刀來對付敵人,他就可以先用這種陽光反射的方法來刺激對方的眼睛,對方如果受到干擾,他就必勝無疑了。所以他很感謝鷹眼老七。
要不是鷹眼老七身上剛好帶著刀,要不是鷹眼老七剛好醉醺醺地躺在桌上,要不是他剛好要去留個字條給鷹眼老七,他就不會拿鷹眼老七的刀,也就不會發現這個道理了。
撫摸著刀身,陸小鳳忽然得意的笑了起來。
——要不是我去留字條,要不是我順手拿了他的刀,要不是我在陽光下玩這把刀,我會發現這個道理嗎?
——所以我應該感謝自己才好,為什麼感謝鷹眼老七?
陸小鳳的笑容更得意了。
——鷹眼老七現在一定帶著他的手下,在趕赴長安途中吧?
鷹眼老七沒有理由不去長安的,任何一個人在那種情況下,一定會去長安的。
假如他相信字條上的話,他一定會去。
假如他不相信,他也一定會去。
因為留字條的人隨時都可以取走他的性命,他焉能留下?
而且,陸小鳳也沒有騙他,因為陸小鳳只寫上「西門吹雪 長安」,中間空了一個字。
空的地方也可能是兩個字——不在。
——西門吹雪「不在」長安。
空的地方也可能是三個字。
西門吹雪「也許在」長安。
這就是留空的好處。
陸小鳳忽然想到古人的繪畫,為什麼會留空那麼多,原來空的地方,具有更多層的解釋,大家可以各憑己意去欣賞、去批評,去猜測畫中的意境。
而陸小鳳字條留空的意境卻只有一種:
——西門吹雪根本不在長安。
——西門吹雪應該到了沙曼他們隱藏的地方了吧?
陸小鳳算算日期,應該是西門吹雪見到沙曼的時候了。
西門吹雪並沒有見到沙曼。
西門吹雪首先見到的,是一道懸崖,是懸崖下拍岸的怒浪,是打在懸崖上濺起的浪花。
然後他才看到陸小鳳說的木屋。他很喜歡這裡。
看到那懸崖和浪花,他就想起蘇東坡的詞。
——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這裡實在是適合隱居的地方。
西門吹雪好後悔答應陸小鳳要把沙曼他們帶去。
——為什麼不答應陸小鳳,來這裡保護他們?
這樣他就可以住在這裡,可以在這裡享受海風,享受浪花飛濺的景象了。
他雖然後悔,卻還是舉步走向木屋,一點遲疑的意思也沒有。
西門吹雪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會忘記他的君子風度。
就算在這兒只有一戶木屋的懸崖上,他還是記得君子的表現。
所以木屋的門儘管是半掩的,他還是在門上敲了幾下。
他一向都等屋裡的人來應門,或者請他入內,他才進去。但這次他卻例外。
任何事情都有例外的。
比如敲了幾十下的門,都沒有人應門。
比如忽然聞到血腥的氣味。
西門吹雪不但敲了五六十下的門都沒有迴音,而且也聞到了血腥的氣味。
所以他只有破例。
所以他就把門全部推開,像貓一樣機警的走入屋內。
大廳里除了木桌、木椅、茶杯、茶壺外,什麼也沒有。
西門吹雪並沒有一下子衝進房間里。他是高叫了兩聲「有人嗎?」之後才衝進去的。
第一個房間里除了木床、棉被、枕頭外,沒有人。
第二個房間的景物和第一間的一模一樣。
第三個房間卻有一個人。
死人。死去的女人。
西門吹雪衝進去,把這女人翻個身,他赫然發現兩件事。
——這個女人是小玉,因為陸小鳳形容的沙曼,不是這個樣子。
——這個女人並沒有死,因為她喉中還發出非常微弱的呻吟聲。
西門吹雪把小玉救回他的馬車上時,他又發現了一件事。
——小玉的右手緊緊的握著。
他把小玉的右手拉開,一張紙團掉了下來。
紙條上只寫著七個字。
用血寫的七個字——老實和尚不老實。
陸小鳳不知道懸崖上的小木屋已經發生了變故。
陸小鳳不知道沙曼和老實和尚已經不知去向。
陸小鳳不知道小玉已經被刺重傷。
陸小鳳不知道西門吹雪為了救小玉,並沒有趕路,不但不趕路,反而找了個小鎮住了下來,請了個大夫醫小玉的傷。所以他到了西門吹雪無論怎樣也該回來的時候,卻還看不到馬車的蹤影,他的內心就浮現起一片濃濃厚厚的陰影。
——西門吹雪會不會發生意外?
——沙曼會不會發生意外?
——他們全都發生意外?
太陽由天空中央爬近西邊,又由西邊沉下隱沒,陸小鳳還在這疑問的陰影籠罩下。
一彎新月已爬至中央,他依舊坐在門前,焦急的伸長脖子盼望。
他感到煩躁擔憂焦慮渴望。他這份兒心情只有一個人了解。
西門吹雪了解陸小鳳的心情。因為他知道陸小鳳的期待。
但是他實在沒有辦法趕回去,不是他不趕,而是他不能趕。
小玉失血很多,需要靜養,絕不能讓她在馬車上受巔簸之苦。
所以儘管西門吹雪了解陸小鳳的焦急,他實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自己又何嘗不急?
小玉緊握在手中的七個字「老實和尚不老實」,很明顯的表示出,沙曼的失蹤、小玉的受傷,一定和老實和尚大有關聯。但真相如何?老實和尚在哪裡?
西門吹雪只想早日見到陸小鳳,把心中的疑問統統交給陸小鳳,讓他自己去思考去解決。
然而小玉的臉色是那麼蒼白,連靜靜的躺在床上她都會痛得發出呻吟聲,他又怎麼能忍心上路?
而且他又不敢把小玉一個人丟下,讓大夫來照顧她。
所以他只有一條路好走——等待的路。
陸小鳳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三天前他就幾乎忍不住要離開去尋找了。
因為三天前他就認為最遲西門吹雪應該在三天前就回來。
能夠等待六天,陸小鳳的脾氣實在是不錯了。這一點他不得不佩服自己。
所以當他舉起腳步要離去時,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決定再佩服自己一天。因為佩服自己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這是陸小鳳佩服自己有耐性的最後一天了。
這是第九天,不是第七天。因為陸小鳳又多等了兩天。
兩天來他舉了一百二十四次步。但一百二十四次都沒有走成功。
因為每一次舉步,他腦中就浮起一個想法。
——假如剛走,西門吹雪就帶著沙曼回來怎麼辦?
——假如沙曼一到,竟然見不到他怎麼辦?
所以他又留下,苦等,苦苦的等待。
黃昏。黃昏一向都是很令人愉快的。
因為黃昏就是親人即將團聚的時候。
耕田的人扛著鋤,迎著火紅的落日,走在阡陌田野的小徑上,回家和家人共聚。
各行各業的人,看到夕陽的餘暉,就知道休息的時候到了,一天的疲勞可以得到憩息了。
約會的情人,也開始妝扮,準備那黃昏後的會面了。
只有一種人在黃昏時不愉快——等待的人。
陸小鳳是等待的人。但是他的臉在晚霞映照下卻浮起笑容,因為他已不必再等待了。
因為他已聽到馬車賓士的聲音。
因為他已看到西門吹雪的馬車。所以這個黃昏,是令陸小鳳愉快的黃昏。
陸小鳳的快樂,也跟天邊絢爛的彩霞一樣,稍稍停留,又已消失。
因為他看到的,是一臉風霜的西門吹雪,是一臉蒼白的小玉。
陸小鳳雖然焦急,但是他卻沒有催促小玉,只是耐心的、細心的聽著小玉用疲弱的口音,述說老實和尚不老實的故事。
——有一天,老實和尚忽然說他有事要離開幾天,就留下我和沙曼在那小屋裡,他就走了。
——然後過了七八天,老實和尚就回來了。
——他回來的時候,我不在,因為我一個人去撿貝殼去了。
——我捧著貝殼興高采烈地回去,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