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怔住。
沙曼的手冰冷。
他們立刻發覺,這的確是他們逃離這地方的惟一機會。
良機一失,永不再來。
老實和尚又在嘆氣:「兩隻小雞、一頭禿驢,若是全都老死在這裡,那倒……」
他忽然閉上了嘴。
陸小鳳跳了起來,沙曼的人雖然沒有動,心卻在跳,跳得很快。
他們都聽見門外有了腳步聲,好像是五六個人的腳步聲。
腳步聲竟是往這屋子走過來的。
門縫裡已有了燈光,而且越來越亮。
陸小鳳竄過去,掀起了那口箱子的蓋,用最低的聲音道:「再躲進去。」
等到沙曼竄入箱子,他自己才躲進去,輕輕地放下箱蓋。
就在這時候,門已開了。
他聽見了開門的聲音,也聽見有人走了進來,一共是五個。
第一個開口說話的是個女人。
聲音很兇:「這箱子是誰要你們搬到這裡來的?」
陸小鳳的心一跳。
他聽得出這是小玉的聲音,小玉這個人並不要命,問的這句話卻實在要命。
「是曼姑娘。」
回答這句話的,當然就是剛才抬箱子的那兩個人其中之一。
「曼姑娘?」小玉在冷笑:「你們是聽九少爺的?還是聽曼姑娘的?」
沒有人敢答腔。
「你們知不知道曼姑娘已經不是九少爺的人?」小玉的聲音更凶。
陸小鳳的心直往下沉。
他實在不懂,這件事本已明明沒有人追究的,為什麼會被這小丫頭髮覺。
這丫頭自己剛從死裡逃生,為什麼又要來管這種閑事?
陸小鳳直恨不得把她的嘴縫起來。
「抬走。」小玉又在大叫:「快點把這口箱子抬走。」
「抬到哪裡去?」
「從哪裡抬來的,就抬回哪裡去。」
這句話說出來,陸小鳳立刻知道自己錯了。
這麼可愛的一張小嘴,他怎麼能縫起來,他實在應該在這張小嘴上親一親,就算多親兩親,都是應該的。
箱子是從船上抬下來的,再過兩個時辰,船又要走了。
只要這口箱子被送回船上,他們的人也跟著船走了。
「那麼過了五天,兩隻小雞都可以回家了。」
陸小鳳開心得幾乎忍不住要大叫:「小玉萬歲!」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小玉這是在幫他們的忙。這個鬼靈精的小丫頭,一定早就知道他們躲在箱子里。
他心裡充滿了歡悅和感激,他相信沙曼的感激定也一樣。
他忍不住要去找她的手來握在自己手裡。
箱子里雖然很黑暗,可是他不在乎,因為他就算摸錯地方也沒關係。
他真的摸錯了。
錯得厲害,錯得要命,活活要人的老命。
他摸到的是光頭。
跟他一起躲在箱子里這個人,竟不是沙曼,是老實和尚!
陸小鳳真的要叫了起來。
只可惜他的手剛摸到這個光頭上時,老實和尚的手已點了他三處穴道。最要命的三處穴道。
他非但叫不出,連動都不能動了。
沙曼呢?沙曼在哪裡?
箱子已被抬起來,小玉還在不停的催促:「快,快,快!」
陸小鳳簡直急得發瘋。
看到箱子被抬走,沙曼一定也會急得發瘋,可是她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想到這一點,陸小鳳連心都碎了。
沙曼的心一定也碎了。
可是心碎又有什麼用?就算一頭撞死,把整個人都撞成碎片,也一樣沒有用。
他終於明白了「無可奈何」這四個字的滋味,這種滋味,簡直不是人受的。
抬箱子的兩個人也不知吃了什麼葯,一抬起箱子,就走得飛快。
老實和尚居然握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裡,輕輕的拍著,就好像把他當做個孩子,在安慰他,要他乖乖的聽話。
陸小鳳卻只希望能聽到一件事,那就是聽到這和尚的光頭,忽然像個雞蛋殼般被撞得粉碎。
可惜抬箱子的這兩個人不但走得快,而且走得穩,就好像在他娘肚子里已學會抬箱子了。
老實和尚輕輕地嘆了口氣,顯得又舒服、又滿意。
「這和尚真是我命中注定的魔星,一看見他,我就知道遲早要倒楣的。」
罵人的話,陸小鳳知道的也不算太多,南七北六十三省,各式各樣罵人的話他只不過全都懂得一點點,加起來也只不過有六七百種而已。
他早已在心裡把這六七百種話全都罵了出來,只恨沒法子罵出口。
——沙曼呢?
——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把她跟她的小公雞拆散,她心裡是什麼滋味?
——她會不會死?
——死了也許反倒好些,若是不死,叫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怎麼過?
——也許她會想法子溜到船里去的,她的本事遠比別人想像中的大得多。
——如果她上不了船,會不會再上別人的床?
陸小鳳的心就好像被滾油煎熬,越想越痛苦,越想越難受。
他本來並不是這種小心眼的人,可是沙曼卻讓他變了。
一個人有了真情後,為什麼總會變得想不開?變得小心眼?
抬箱子的兩個人忽然也開口罵了。
「就是這口見鬼的箱子,害得我們想好好吃頓飯都不行。」
「真他媽的活見了大頭鬼。」
「我們倒不如索性找個沒人的地方,把它扔到海里去,也免得它再作怪。」
這種久經風浪的老水手,當然不會是什麼好角色,說不定真會這樣做。
陸小鳳一點都不在乎,反倒有點希望他們真的這樣做。
誰知那人又改變了主意。
「可是我們至少總得看看箱子里裝的究竟是些什麼鬼東西?」
對陸小鳳來說,這主意好像也不太壞。
只可惜小玉已經把箱子上了鎖。
「你能開得了這把鎖?」
「開不了。」
「你敢把箱子砸壞?」
「為什麼不敢?」
「九少爺若是問下來,誰負責任?」
「你。」
「去你娘的。」另一人半笑半罵,「我早就知道你是個雜種。」
「你好像也差不多。」
「所以我們最好還是乖乖的把箱子抬回去,往底艙一擺就天下太平了。」
「砰」的一聲響,兩個人重重的把箱子往地上一放,下面是木板的聲音。
兩個人同時吐出口氣,這裡顯然已經是宮九那條船的底艙。
他們的任務已完成,總算已天下太平了。
老實和尚也輕輕吐出口氣,好像在說:「再過三五天,一隻小公雞,一隻老禿驢,就可以平平安安回家了。」
他的天下也太平了。
陸小鳳呢?
陸小鳳好像已連氣都沒有了,摸摸他的鼻孔,真的已沒有了氣。
老實和尚也吃了一驚,道:「你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回應,沒有氣。
一個人是不是真的會活活氣死?
老實和尚道:「你千萬不能死,和尚可不願意跟個死人擠在一口箱子里。」
還是沒有回應,沒有氣。
老實和尚卻忽然笑了:「你若想騙我,讓我解開你的穴道,你就打錯主意了。」
他笑得好愉快:「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知道你死不了的。」
陸小鳳終於吐出口氣來,箱子里本來就悶得死人,再閉氣更不好受。他並不想真的被氣死。
老實和尚笑得更愉快,道:「我雖然不想跟你擠在箱子里打架,可是一個人自言自語也沒意思,只要你乖一點,我就先解開你的啞穴。」
陸小鳳很乖。
一個人身上三處最要命的穴道若是全都被點住,他想不乖也不行。
老實和尚果然很守信,立刻就解了他的啞穴。
「你這禿驢為什麼還不趕快去死?」這本是陸小鳳想說的第一句話。
可是他沒有說出來。
有時候他也是個很深沉的人,很有點心機,他並不想要老實和尚再把他啞穴點住。
他的聲音里甚至連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淡淡的說了句:「其實你根本不必這麼做的。」
老實和尚道:「不必怎麼做?」
陸小鳳道:「不必點我的穴。」
老實和尚道:「可是和尚怕你生氣。」
陸小鳳道:「為什麼生氣?」
老實和尚道:「小母雞忽然變成了禿驢,小公雞總難免生氣的。」
陸小鳳也在笑,道:「你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