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原來如此

因為他不但是第三代鷹爪王的義子,也是王家的乘龍快婿,為人誠懇樸實,做事循規蹈矩,十八歲入大通鏢局,三十一歲已升為總鏢頭,在他手裡接下的鏢,從來沒有一次差錯。

「只要找到葛通,條條大路都通。」

有些人情願多一倍價錢,也非要找葛通保鏢不可。

陸小鳳連做夢也想不到,這麼樣一個人竟會藏在佛像里。

葛通看見他卻更吃驚,嘴唇動了好幾次,彷彿有很多話說,怎奈體力太虛弱,嘴唇也已乾裂,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陸小鳳也有很多話要問他。

被人藏在佛像里,為的是什麼?

這些疑問陸小鳳也連一句都沒有說出來,因為葛通已完全虛脫。

雖然只要一大碗營養豐富,煮得濃濃的牛肉湯,就可讓他元氣恢複,可是此時此刻,要找一碗牛肉湯,也難如登天。

陸小風看著他發了半天怔,心裡忽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這裡至少有一百多尊佛像,假如每尊佛像里都藏著一個人,那怎麼辦?

這問題陸小鳳連想都不敢想,再也沒有勇氣去看第二尊佛像。

就在這時,地道中忽然響起一陣很輕的腳步聲,陸小鳳一顆心又吊了起來。

來的人是誰?

他濕淋淋地走進來,地道中的足跡還沒有干,不管來的是誰,想必都已發現這裡有了不速之客,賀尚書當然知道這不速之客是誰。

這個人既然敢進來,當然已有了對付他的法子。

陸小鳳嘆了口氣,索性坐下來等著。

腳步聲漸近,一個人端著一大鍋熱氣騰騰的牛肉湯進來,赫然是牛肉湯。

鍋里的牛肉湯雖熱,端著鍋的牛肉湯臉上卻冷冰冰的全無表情。

現在她非但好像完全不認得陸小鳳,而且竟像是根本沒看見石室中還有陸小鳳這麼一個人,慢慢地走進來,將一鍋湯擺在地上,用一把長湯匙舀起了一勺,慢慢地倒入一尊伏虎羅漢的嘴裡。

木頭做的佛像居然也會喝牛肉湯!

牛肉湯喃喃道:「牛肉湯不但好味,而且滋補,你乖乖的喝下,就可以多活些時候。」

一勺牛肉湯倒下去,佛像中竟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呻吟。

牛肉湯道:「我知道你嫌少,可是牛肉湯只有一鍋,剛好每人一勺,連大肚的彌勒佛也只能分到一勺。」

剛好每人一勺,難道每一尊佛像里都有人么?

現在他當然已看出,佛像里活人的嘴,剛巧就對著佛像的嘴,所以不但能喝湯,還能呼吸。

這些人能夠活到現在,就靠這每天一勺牛肉湯。

他們整個人都緊緊的被關在一尊釘得死死的佛像里,連一根小指都不能動,每天只靠一勺牛肉湯維持活命。這麼樣的日子,他們竟過了三四十天,想到他們受的這種罪,陸小鳳再也忍耐不得,忽然跳起來衝過去,閃電般出手。

他實在很想將牛肉湯也關在佛像里去,讓她也受這種罪。

牛肉湯沒有回頭,也沒有閃避,突聽「嗤」的一響,風聲破空,一根帶著魚鉤的釣絲從外面飛進來,閃閃發光的魚鉤飛向他的眼睛,好像想把他的眼珠子一下鉤出來。

幸好陸小鳳此刻並不在水裡,幸好他的手已經能夠動。

他忽然回身,伸出兩根手指一夾,就夾住了魚鉤。

牛肉湯冷冷道:「這兩根手指果然有點門道,我也賞你一勺牛肉湯吧!」

一柄長匙忽然已到了陸小鳳嘴前,直打他唇上鼻下的「迎香穴」,匙中的牛肉湯已先激起,潑向陸小鳳的臉。

這一著她輕描淡寫的使出來,其實卻毒辣得很,不但湯匙打穴,匙中的湯汁也變成一種極厲害的暗器,陸小鳳要想避開已很難。

何況他雖然挾住了魚鉤,卻沒有挾住賀尚書的手,眼前人影一閃,賀尚書已撒開釣竿,輕飄飄地掠了過來。

那賀尚書的輕功身法如鬼魅,出手卻奇重,一掌拍向陸小風的肩頭,他用的竟是密宗大手印的功夫。

陸小鳳兩方受敵,眼見就要遭殃,誰知他忽然張口一吸,將濺起的牛肉湯吸進嘴裡,一下子咬住了湯匙。

賀尚書一掌拍下,突見一樣閃閃發光的東西劃向脈門,竟是他自己剛才用來鉤陸小鳳眼珠子的魚鉤。

這一著連消帶打,機靈洒脫,除了陸小鳳外,真還沒有別人能使得出來。

可惜他的牙齒只不過咬住了湯匙,並沒有咬著牛肉湯的手。

她一隻蘭花般的纖纖玉手,已經向陸小鳳左耳拂了過去。

如意蘭花手分筋錯脈,不但陰勁狠毒,手法的變化更詭秘飄忽。

陸小鳳一擰腰,她的手忽然已到了他腦後的「玉枕穴」上。

「玉枕穴」本是人身最重要的死穴要害,就算被普通人一拳打中,也是受不了的,陸小鳳暗中嘆了一口氣,勁力貫注雙臂,已準備使出只有在準備和人同歸於盡時才用得上的致命殺手。

誰知就在這問不容發的瞬息之間,牛肉湯忽然一聲驚呼,整個人都飛了出去,撞上石壁,賀尚書的人竟飛出門外,過了半晌,才聽見砰的一響,顯然也撞在石壁上,撞得更重。

陸小鳳面前已換了一個人,笑容親切慈祥,赫然竟是那小老頭。

剛才他用的究竟是什麼手法,竟在一瞬間就將賀尚書和牛肉湯這樣的高手摔了出去,竟連陸小鳳這樣好眼力都沒有看清楚。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這小老頭竟是他平生未遇的高手。

牛肉湯已站直了,顯得驚訝而憤怒。

小老頭微笑著,柔聲問道:「你跌疼了沒有?」

牛肉湯搖搖頭。

小老頭道:「那麼你一定也像賀尚書一樣,喝得太醉了,否則怎麼會忘記我說的話。」

他的聲音更溫柔,牛肉湯目中卻忽然露出了恐懼之色。

小老頭道:「喝醉了的人,本該躺在床上睡覺的,你也該去睡了。」

牛肉湯立刻垂著頭走出去,走過陸小鳳面前時,忽然笑了笑,笑得很甜。

無論誰看見她這種笑容,都絕對想不到她就是剛才一心要將陸小鳳置之於死地的人。

陸小鳳也想不到。

看著她走出去,小老頭忽又問道:「你知不知道她的外號是什麼?」

陸小鳳不知道。她的外號當然不叫牛肉湯。

小老頭道:「她叫蜜蜂!」

陸小鳳道:「蜜蜂?」

小老頭道:「就是那種和雄鋒交配過後,就要將情人吞到肚裡去的蜜蜂。」

陸小鳳的臉紅了。

小老頭卻還是笑得很愉快,道:「我也知道一個做父親的人,本不該用這種話來批評女兒的,可是我一定要讓你知道,她為什麼一定要殺你。」

他拍了拍陸小鳳的肩道:「現在你當然已明白這並不是我的意思。」

陸小鳳拭探著問道:「就因為這不是你的意思,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

小老頭並不否認,微笑道:「殺人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但是如果要殺得很技巧,那就很不容易了。」

他的手輕按石壁,立刻又出現了一道門,裡面的密室布置得精雅而優美。

他帶著陸小鳳走進去,從壁櫃中取出個水晶酒樽,悠然道:「葡萄美酒夜光杯,這是我特地叫人從波斯帶來的葡萄酒,你喝一點。」

他又拿出平底的方樽,裡面裝著一種暗黑的醬,微笑道:「這是蝶鯊的卵,在崑崙以北,有很多人都稱之為『卡維亞』,意思就是用魚子做成的醬,用來佐酒,風味絕佳。」

陸小鳳忍不住嘗了一點,只覺得腥咸滿口,並沒有什麼好吃的地方。

小老頭道:「蝶鯊就是顰,盛產於千萬年前,近來卻已絕跡,毛詩義疏中曾說起:『大者王鮪,小者末鮪,今宜都郡自京門以上江中通出顰之魚。』本草綱目和呂氏春秋上也有關此魚的記載,你再嘗嘗就知道它的異味了。」

看來這小老頭不但飲食極講究精美,而且還是個飽讀詩書的風雅之士。

陸小鳳忍不住又嘗了一點,果然覺得在咸腥之外,另有種無法形容的風味,鮮美絕倫。

小老頭道:「這還是我自己上次到扶桑去時帶回來的,剩下的已不多,看來我不久又必有扶桑之行了。」

陸小鳳道:「你常到那裡去?」

小老頭點點道:「現在扶桑國中是豐臣秀吉當政,此人一代梟雄,野心極大,對我國和朝鮮都久有染指之意。」他笑得更愉快,又道:「外面的那批珠寶,本是朝中一位要人特地去送給他的,卻被我半途接收了過來。」

陸小鳳道:「老狐狸那條船是你弄翻的么?」

小老頭正色道:「我怎會做那種粗魯事!我只不過湊巧知道那時海上會有風暴而已。」

海上的風暴,本就可以預測,這小老頭對於天文氣象之學,顯然也極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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