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供詞

宣保盯著我,一字一頓:「你得和我拜個把子!」

一時之間,我實在無法接受——「拜個把子」這種語言,幾十年都沒聽說過了,那是北方土話,意思就是義結金蘭,兩人成為結義弟兄!

定過神一後,我只覺得事情荒謬可笑之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宣保瞪著眼:「你笑什麼?我不自量力,想和你拜把子?」

我知道在這種事上,一定要快刀斬亂麻,不能和他糾纏不清,所以我毫不客氣地道:「正是此意。」

他也不沮喪,反應極快:「那我就拜你為師!」

他說著,就要下跪叩頭,我一伸手、把他拽了起來,加重語氣:「我從來不收徒弟!」

他發起急來:「那你和鐵天音是什麼關係?」

我告訴他:「我和鐵大將軍是童年好友,天音叫我一聲『叔』我自然得應著。」

宣保又有了新發現:「那我就跟他叫,我和天音,是拜過把子,砍過血的!」

我不知道他何以一再要確定我和他之間的關係,想來是為了行事的方便,他最後提出來的這個方法,自然可以接受。所以就點了點頭。

他道:「你說兩句廣東話來聽聽。」

我依言說了幾句,他很高興:「就像老頭子說的一樣,你就用這口音說話,我叫你叔,人家一準認為你是老頭子的弟弟!」

我現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宣保道:「你不知道,要是你有了這個身份,做起舒適事來,都方便多了,你先在這裡住下,我替你先去聯絡保護區主任。」

我沉聲道:「先別說有我這個人在。」

宣保一揚手:「小心,要是沒有三分機靈,還能活到現在,早就小命不保了。」

這個人,說來很是有趣,難以分類,連人性大辭典中,只怕也有查不到的。

當下我先回酒店,取了行李,再到他那裡去,只見他在門口探頭探腦,一見了我,就一把拉了我進去,一直到了三樓一間布置豪華的房間中,才能低了聲音:「那個叫雷日頭的保護區主任,被隔離審查了。」

我吸了一口氣,宣保又道:「事情和他從國外請來了兩個顧問有關。」

我苦笑:「那兩個顧問,一個是我女兒,還有一個是她的朋友。」

宣保吐了吐舌頭,看來這一個多小時之中,他打聽到的事還真不少:「好傢夥,聽說他們盜走了一件國寶,盜寶時,恰好老人家在,竟把老人家當人質。」

我嘆了一聲:「真是胡鬧之極,算算沒有這個可能,但卻又發生了這樣的事。」

宣保再道:「那首長就是為這事出京的,全國下令,將他們兩人,列為特等緊急首要通緝的疑犯。聽說兩人個子特高,這些日子,高個子男女都惹麻煩。」

聽了這一段話,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雖然說天下之大,要躲起來不讓找到,也不是什麼難事,但是鬧了個全天下通緝,和寸步難行也差不多,就夠麻煩的了。

剎間之間,我思念電轉,想著他們可能的藏身之所,首先想到的是苗疆,那裡是紅綾的老家,在那裡,紅綾還可以和她外婆聯絡,人間的力量再大,也奈何她不得——自從在鐵天音那裡,知道紅綾和曹金福兩人闖了禍之後,我其實並不為他們的安危擔心,我只是奇怪,何以他們要做這樣的事。

宣保又道:「嬸子一見了首長,就和首長達成了協議,說是……」我一時之間會不過意來:「誰是嬸子?」

宣保瞪大了眼:「我叫你叔,你說誰是嬸子?」

這小子渾得可以,但是打聽消息的本領,卻非同凡響,我忙道:「什麼協議?」

白素一到就被接走去見「首長」,那麼快就有了協議,倒頗出我意料之外。

宣保道:「由她出面,叫兩人現身,只要交還國寶,一切決不追究!」

我默然不語,宣保道:「這條件可能說是寬厚之極,衛叔,要不是你來頭太大,絕不可能有那麼好條件,少說也得三十年!」

我沉聲道:「這消息是假的,她不會叫了孩子現身,也不會相信承諾。」

宣保不說,繼續道:「他們也知道你『去向不明』,估計也進來了,好傢夥,要是知道我叫你窩在會所,老頭子也罩不住,小命不保了!」

宣保說這話時,真的很興奮,可知他追求異樣刺激的程度之深。

我道:「消息很多,可是都沒有用,最重要是要見雷日頭一面。」

宣保搖頭:「他被首長帶來的人隔離了審查,那些人個個都是大內高手,沒有門路可走。」

我來回踱了幾步:「你設法放話過去,說雷日頭要是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來,找他們的下落就容易多了,叫他們去問雷日頭。」

宣保道:「只怕早問過了吧!」

我有點煩躁:「那就把雷日頭的口供弄一份來!」

宣保望了我片刻,才用力一頓足,大聲道:「好,拼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豁出去了,就跟著你胡亂鬧吧!」

我冷笑:「我還以為你一早就什麼都敢做的哩!」

宣保嘆:「哪能像你們那樣連老人家都敢得罪。我們再倒騰,總還有一道緊箍咒在!?」

我知道,我隨隨便便一句話,他要做大量功夫,而且過程一定十分危險,所以,我衷心地道:「謝謝你!」

定保擺出一副慷慨激昂的神情,用力拍著胸口。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通過什麼途徑,取得了我的怕需——那其實並不重要,當然我也可以問清楚,然後詳細寫出來,但是整個故事就散了,看故事的人就會覺得無趣,衛斯理的故事,也就不能說上幾十年。

閑話少說,宣保一副風蕭蕭兮兮易水寒的神情去干他的活動。我在這幢大洋房中到處轉,發現很有些藝術家和知識分子在。有一個詩人在朗誦看來沒有聽得懂的詩。

在這裡,還有一個好處是,誰也不主動和誰打招呼,那再好不過。

我在一間有人奏古琴的房間中,找了一個舒服的角落坐了下來,閉目聆聽琴音,可是心神總是寧靜不下來,連勉勉強定心神都做不到。

我自己心亂如麻,所以進來的時候,只聽得琴音叮咚。彈琴的是何等樣人,並未曾在意,同時也沒有留意房中還有些什麼人。

過了一會,我才發覺琴音已沒有了。我睜開眼來,才發現房間中其他人都已離去,只有奏琴者和我。那奏琴者正望著我,他是一個滿面皺紋,但又不是年紀很老的中年人。我出於禮貌,向他點了點頭:「閣下奏得一手好琴!」

那人淡然一笑:「閣下根本不是來聽琴的,怎麼得出好壞?」

我怔了一怔,不禁低嘆了一聲。那人又道:「閣下一進來,琴聲就大是維亂,可知閣下心亂如麻,我停奏已有十多分鐘了,你才知道,可知心事重重!」

這人談吐極其優雅。而且,聽琴者的心情,擾亂了琴音這種事,只有在歷史記載中讀過,在現實生活之中遇上了,也是一種新的經歷——原來真有這種事,至少他說中了我的心情!

我再嘆了一聲:「俗人心事,難瞞高人法眼,實在抱歉得很。」

那人道:「心情再重,也無補於事,不知能聞一二否?」

我擺開雙手:「竟不知從何說起!」

那人道:「是,人生正不知從何說起!」

他說著,伸手在琴弦上一陣亂撥,竟發出了一陣如同狂風驟雨一樣的殺伐之音。

待到琴音靜止,他拿起琴來,夾在肋下,向外走去,走到門口,才略停了一停:「閣下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心中陷情之深,可想而知!」

我陡然震動——我的化妝術精密之至,等閑人絕對識不透,而這個卻一言道破,可知卧藏龍,到處皆有高人。我忙道:「請留步!」

他站定了身子,我站了起來:「閣下高姓大名?」

那人緩緩轉身:「先請教閣下——」

我不禁大是躊躇,我此來很是秘密,不想公開,這樣才能和白素「兵分二路」行事,若是一報姓名,誰知道他是什麼人?

我就算很想結交這個人,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也只好放棄。

所以我只好搖頭:「真姓名不便相告,假姓名沒有意思。對不起!」

那人淡然笑:「有些人總以為自己大名鼎鼎,一說出名字來,人家鐵定知道,其實未必!」

我點頭:「你說得是,我實是有難言之隱,也怕連累了別人。」

那人一聲長笑,打開門,揚長而去。

我呆立了一會,也離開了房間——後來,這個人的言變舉止,使我深信此是君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人,但當時自然想不到,他會和整件事有相當重大的關連。

足足有三十多小時,未見到宣保,休息了一會,又在城中亂晃了好久,此方城市之中,此城最具性格,情調極好,我心情不好,所以也無心測覽,只是在一處勝跡旁,等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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