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繪畫傳意

紅綾道:「其實很簡單——」

她話才一出口,黃蟬已陡然轉過身來,哀求道:「好妹子,怎麼簡單法?」

紅綾說出來的方法,確然「簡單」之至:「誰要是不信,只要把秋英帶到它的面前,讓他體驗一下秋英的腦活動情形就成了!」

黃蟬呆了一呆,我也不禁苦笑。第一,秋英如今不知何在。第二,就算照做,黃蟬的上司,也必然認為秋英就是叛徒,哪管你前生後世!

白素吸了一口氣:「關鍵確然在秋英身上。秋英是鐵大將軍交給組織的,那麼,鐵大將軍應該知道她的來歷,那或許有幫助。」

白素望著我這樣說,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我去找鐵大將軍問一問秋英的來歷。

我也對秋英的來歷好奇之至,而且我也知道鐵大將軍的隱居所在,更重要的是,和鐵大將軍敘舊,是很有趣的事,這次相敘,我們更可以有一個久未提起的話題——七叔。我少年時受七叔的影響大,鐵蛋因為我的關係,也認識七叔,七叔對他,當然也有影響。

我最記得七叔最喜歡當著眾人,摸著他滿是瘡疤的光頭,告訴大家:「這孩子將來的出息可大了,這裡所有的人都不如他!」

七叔所學極廣,連佔卜星相,也十分精湛,遠近馳名。但當時,鐵蛋連正式的名字也沒有,只是順口被人叫成「鐵蛋」,是一個無依無靠的流浪孤兒。大家雖知七叔有能耐,但是對於他對鐵蛋的評語,也總是一陣鬨笑,全不當一回事。

可是七叔卻十分正經,還會問:「鐵蛋,你將來想幹甚麼?」

鐵蛋在那時,就豪氣萬丈,大聲答:「我要當大將軍!」

當然,鐵蛋的回答,結果是惹來一陣更宏亮的鬨笑聲。而在這時候,基於朋友的義氣,雖然我難以把當時的鐵蛋和大將軍聯繫在一起,但是我還是在眾人的鬨笑聲中,表示對他的支持:「他會當大將軍,會!」

七叔喟嘆:「理哥兒說得對,他會當大將軍。唉!可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這種少年時的情景,歷歷在目,我敢說,七叔的「預言」,對鐵蛋有很大的影響,所以現在七叔,有了音訊,他一定會大感興趣。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再次去造訪隱居的大將軍,似乎是無可避免的事了。

但是我還是有猶豫:鐵大將軍已經是跳出紅塵的人了,我去騷擾他,是否恰當?而且,若是因此而暴露了他的所在,難保不引起強權勢力對他的「關注」,那就會徹底破壞了他平靜的生活。

所以我沒有立刻作出決定,而就在這一個遲疑之間,事情有了變化,我不必再去找鐵大將軍了。

後來,若於時日之後,我有和鐵蛋相敘的機會,那時,這個故事的一切,都已真相大白,我和他談起秋英的來歷,方知道當時就算去找他,也沒有用,因為他也不知秋英的來歷。

她是鐵蛋在一次世界巡迥的行程中,在川藏邊界,在路邊發現的一個棄嬰,引起鐵大將軍注意,而把她收留下來的原因是,當時天氣極寒冷,而女嬰得以生存,是由於有許多不同種類的鳥,伏在她的身上,為她保暖。

鐵蛋當時想的是:這女嬰若不是大有來歷,怎會得到這樣的呵護?

鐵蛋也只是肯定這女嬰「大有來歷」,至於究竟是甚麼來歷,他自然說不上來,所以,當時我幸好沒去,因為去了也是白去。

卻說當時的變化是,黃蟬突然「咦」地一聲:「神鷹有發現了!」

她邊說,邊取出了一隻扁平的盒子來,那盒子只有普通煙盒大,她將之打開,抽出一幅螢光幕來。我知道現代的科技,已經可以使許多功能,集中在一具小小的儀器上,所以忙問:「發現了甚麼?」

黃蟬神色訝異,只自然而然,抬頭向上望了一下——身在屋內,她自然無法看到天空,而紅綾卻已一下子歡呼了起來:「神鷹回來了!」

黃蟬當然是在儀器上看出鷹回來了,才神色訝異的。而紅綾的感覺,竟然比儀器更靈敏,這才真有點不可思議。紅綾一面叫,一面撲向窗口,打開窗子,一陣風卷進,那鷹已飛了進來。

我向那鷹看去,看到黃蟬的訊號儀仍然在鷹腳上,而在鷹爪上,另有一樣東西握著,那是一隻小小的圓筒。

鷹在紅綾的肩頭上站定,便舉爪向紅綾,紅綾先把那訊號儀取了下來,還給了黃蟬,才取下了那小圓筒,看了一看,旋轉著打開,取出了一小卷很薄的紙來。

紅綾先不把紙卷打開,向我望來,我道:「上面可能有秋英的訊息,打開來看看。」

紅綾展開了紙卷,壓平在桌上,我們一起看去,在那薄如蟬翼的紙上,劃著線條十分簡單,但是生動無比的好幾幅圖形,那些圖形,被簡單的線條勾勒得十分清楚明了,一看就明白是甚麼意思。

第一幅,是秋英和黃蟬擁在一起——兩人眉目如畫,一看就知道誰是誰。

第二幅,秋英被一個蒙面人拉著手離去,一手還在向黃蟬揮動,表示依依不捨。

第三幅,秋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神情嚴肅,一時之間,不容易明白是表達甚麼。

白素道:「她是說,在世上她有極重要的事要做,而且非做不可。」

第四幅,她向作狀退過來的黃蟬揮手,接著,她和蒙面人的身形已去到極遠極小了。

黃蟬神情苦惱:「這算甚麼?她表示就此離我而去,叫我再也不必去找她?」

紅綾道:「正是如此。」

更妙的是,在紅綾說這四字的同時,那鷹一聲長鳴,竟像在回答黃蟬的問題一般。

剎那之間,只見黃蟬呆若木雞,雖然難以猜測她在發獃之中,究竟在想些甚麼,但是從她怔呆的神情之中,也可以看出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才好。

我和白素在這時,連連向紅綾做手勢,示意她不必急於想幫助黃蟬。

可是過不了多久,紅綾還是忍不住道:「看來秋英很好,她要走她自己的路,黃姐姐何必悲苦?」

黃蟬這才像是一口氣回了過來一樣,慘笑道:「我不是為她悲苦,是為我自己!」

紅綾揚起濃眉,表示疑問,黃蟬道:「她這樣不明不白離去,叫我如何向組織交代?」

我正怕紅綾不懂得黃蟬口中的「組織」是甚麼,白素已輕輕碰了我一下,而紅綾一點也沒有不明白的意思——我知道了,剛才白素把紅綾帶上樓去,一定已把黃蟬的身分處境,向紅綾說了。這是一連串相當複雜的問題,紅綾看來已弄明白了,這可真不簡單。

紅綾道:「照實說就是。」

黃蟬苦笑:「誰會相信?」

紅綾道:「若是連你也不相信,這個組織,不要也罷,離開就是。」

黃蟬震動了一下,喃喃地道:「組織可以不相信你,可是你一定要相信組織!」

這本是他們的「信條」,多少元帥將軍,被組織折磨到死,也還抱著這樣的信念,這種甚至脫出了人情的範圍,可以歸入狗性的所謂「信念」,最令人噁心。

我立刻冷笑道:「對,即使組織把你腰斬凌遲,你也要對組織有信心——有朝一日,組織會為你『平反』的!」

黃蟬的俏臉煞白,我又道:「你看看秋英,說走就走,何嘗曾把組織放在眼裡,我不信組織能奈何得了她!」

黃蟬走開幾步,倒向一張安樂椅,把頭埋在雙臂之中,身子在不住微顫。

紅綾向她走過去,雙手按在她的肩上,她的雙手大而有力,黃蟬慢慢地抬起頭來,向我們三人望了一遍:「本來我來求助,誰知道事情越弄越糟——我不會再打擾你們,我告辭了。」

我以為她想把失去秋英的責任,推到紅綾的身上,硬要我們負責。如果是這樣,那幾近訛詐,當然會使我反感。可是她卻並沒有這樣,反倒打了退堂鼓!

雖然我知道事情絕不會如此罷休,因為事情和整個喇嘛教的興衰有關,和二活佛的寶座有關,牽涉到的範圍太廣,有關的利益,更是大得可以發動一場大戰,絕不會就此算數。

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黃蟬自己願意「暫停」,我們當然沒有理由一定要繼續,自然除了靜以待變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我很衷心地道:「黃姑娘,若是你有決心脫離組織,不是沒有成功的希望,我會儘力幫助你。」

黃蟬的回答,雖然令我失望,但是卻令我恨欣賞她的坦誠。

她不說「考慮考慮」之類的敷衍話,而是斬釘斷鐵地道:「不,我不會脫離組識,我是組織的一分子,榮華富貴,或是腰斬凌遲,都和組織結合在一起——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人生之路,我的人生路,我自己有主意。」

我吸了一口氣:「好極。希望我們以後不必再相見,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請吧。」

黃蟬卻嫣然一笑,動人之至:「不,以後,還肯定要來麻煩三位的!」

她說著,向紅綾肩上的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