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要有選擇的自由

雖有爐火,一樣要鑽進厚厚的睡袋中禦寒,齊白已進了睡袋,上半身在外,正探身向爐火上取下一壺熱酒來,我也雙手捧了一大瓶熱酒在手。

酒是極好的二鍋高梁,經過加熱之後,酒香四溢。在那種寒冷的環境之中,也只是這樣的烈酒,才能使四肢百骸都生暖意。

就在這時,營帳的門帘,突然掀起,一股寒風卷進來,爐火陡地升高。爐火一竄就燒著了齊白壺中的酒,冒起一蓬藍炎炎的火炬來。

而在被掀開的門帘之中,就在這時,一張猙獰可怖之極的鬼臉,探了進來。

酒精燃燒所發出的火光,就算映在正常人的臉上,也會使正常人的臉變得看來詭異古怪(這可以通過簡單的實驗來證明),何況這時探進來的鬼臉,是真正的鬼臉,再給藍殷殷的火光一映,臉上各種色彩流轉,簡直是一個活生生的惡鬼。

我和齊白,都是見識廣大的人,齊白更來自陰間,更不會對「鬼」有什麼害怕,但這時,我們也並不是害怕,只是視覺神經受了如此詭異景象的刺激,自然而然,引起了一連串的生理反映。

生理反應之一,是我和齊白,一時之間,都僵住了,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那鬼臉探了進來,綠幽幽的眼珠,轉了一轉,接著,整個人就擠了進來,門帘落下,寒風被阻在門外,爐火也回覆了正常。

那人閃身進來——當然那是人不是鬼,並且我們也立即知道,他就是那個蒙面的「神秘高人」,也是我們此行的敵對人物。

所以,我已經第一時間鎮定下來準備若有不測的變故發生,立刻可以應付。

那人的動作極快,一進來之後,一伸手,便把齊白手中的那壺酒,奪了過來。其時,壺中的酒,兀自在熊熊燒著!火竄起老高,那神秘高人一手執壺,另一手卻向壺口蓋去。

他手心一按,把火苗按了下去,停了兩三秒,再提起手來,已把火按熄。

這一下,雖然並不很難做到,但是他的行動自然之至,快絕無倫,倒也叫人不可小覷。

把人按熄之後,他提起壺來。就向口中灌酒,那酒極燙,他也不在乎,連喝了三大口,一面喝,一面居然還要說話。當然,語音有點含糊不清。

他說的是:「好酒是要來喝的,不是要來燒的!」

然後,在每一口酒下肚之後,他就叫一聲:「好酒!」

雖然他來得如此突兀,而且進帳來的行動,怪異莫名,令人震憾。可是他一進來就搶酒喝,這一步,卻絕不惹人厭。(《天龍八部》之中,丐幫幫主喬峰說的「愛喝酒的人,總不會是壞人。」)

我和齊白緩了一口氣,齊白道:「說得是。」

他順手拿過一隻碗來,伸到神秘高人身前,那神秘高人居然反客為主,把壺中的酒,斟少許在碗中,便又就著壺嘴灌酒。

齊白哈哈一笑,幹了碗中的酒,出了被袋,又取出一大壺酒來,放到爐上:「閣下來篩在好。我們不妨圍爐痛飲,以寒風爐火,為下酒之物。」

他這樣說,對於突然闖進帳來的不速之客,可說是客氣之極了。

可是那神秘高人一翻眼,伸手背抹口角的酒——他口角處,恰有幾線鮮血滲出,這面具的效果極好,就象真血一般,再加上酒的渲染,看來更是奪目。

他一開口,聲音難聽之至,如鈍銀,如破鑼,說的話更是難聽:「說到對飲,人和人飲,鬼與鬼喝,和你這半人不鬼,有什麼好喝的!」

這幾句話,把齊白堵得臉上一陣白、一陣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聽了之後,也不禁驚然一驚。因為他直呼齊白是「半人不鬼」,竟像是已經知道齊白地球人的生命形態,經過了改變一樣。他這樣咄咄逼人,出言不遜,齊白被說中了心病,一時之間,無以為對,我卻不能說此不出聲。我自喝了一大口酒,冷冷地道:「我是人,看來帳中三個,只能自喝自的了!」

我的話,也不很客氣,他指齊白是「半人不鬼」,我則直指他是鬼了!

他「哈哈」一笑:「好得很,我也是人,又是鬼!」

他說著,舉壺向我,我冷然:「自稱是人的鬼多的是!」

他又是一笑,不再邀我喝酒,自顧自大口喝酒,轉眼之間,將一壺烈酒,喝個精光(還有一公斤),他放下壺來,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只說我的話:兩位請回吧,哪裡來的,回哪裡去,這裡沒你們的事!」

對於他這樣的態度和語氣,我和齊白的反應一致,都是幾聲冷笑。

那神秘高人在說了之後,忽然笑了起來,那面具——如果那真是面具的話,一定其薄無比,因為在他笑的時候,可以清楚看到他面部肌肉的運動,整個鬼怪的猙獰的臉,也就是活的,叫人想把視線立即移開去,可是卻又難以避得開。

他一面笑。一面用壓低了的,聽來更是難聽的聲音。指著齊白說:「對你來說。維持現狀不變,不是最好么?起了變化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對你來說,太不可測了!」

在爐火的掩映下,齊白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顯然對方的話,說了他的心事。

但是齊白還不忘掩飾他的身分,他乾脆地道:「真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神秘高人徒然發出了一陣縱笑聲,他的笑聲高吭之至,竟然把圍著營帳呼嘯的寒風聲,也壓了下去。他一面笑,一面道:「你明白,你太明白了!」

齊白震動了一下,用求助的眼光,向我望來,這時,我心中已暗自吃驚。因為我感到,不論我和齊白,化裝得如何巧妙,身分掩飾得如何妥善,那神秘高人,根本一掀營帳走進來時,就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了。

他所說的話,甚至極其露骨,已經超過了暗示。

我吸了一口氣:「如果閣下致力於改變,那麼,我們自要奉陪!」

聽起來,我和神秘高人的對話,像是在打啞迷,但是如果知道了前因後果,來龍去脈,自然可以理解。

我們的話,其實都是圍繞著「一〇九A」究竟會落在誰的手中而發的。齊白曾作過「三種情形」的分析,而我認為,對齊白來說,最好的情形,是那「一〇九A」根本永不出現,也就是說,他的處境,維持不變,那麼,他和李宣宣,堪稱神仙生涯。不然,任何一種情形,對他來說,都要面臨不可測的改變——這一點,和神秘高人剛才不客氣地告誡齊白的話,完全一致。

但神秘高人擺明了要找成吉思汗墓——真正的目的,是找「一〇九A」,我不知道他代表哪一方面給他找到了也就意味著現狀的終結。

所以,他要我們離去,也就不符合我們的利益,我才說了那幾句話,表示我們不能任「一〇九A」落到了他的手中。

他顯然明白我的話,只見他仰著頭。在那樣的角度下,爐火映著他的鬼臉,格外陰森。奇怪的是,雖然他仰著臉,可是我仍可以感到他雙眼閃著幽光。

剎那之間,帳中的氣氛,緊張之至,事態的發展,對齊白影響最大,所以他有點沉不住氣呼吸很是急促。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和你們,其實並無利益衝突,目的一致。」

我已壓低聲音:「請你說得具體一些。」

神秘高人低下頭來,目光炯炯,逼人而視——他顯然通過有色隱形眼鏡,或是別方法,使得他的眼珠,看來綠幽幽的,極其駭人所以當他向我望過來的時候,我便陡然震動了一下,隨即用力搖搖頭。

因為在那一剎間,我竟然覺得,他的目光,十分熟悉。但當然是陌生的眼光,不但陌生,而且那種綠色的眼光,我生平第一次觸,所以我又不由自主搖著頭。

可是,剛才那種熟悉的感覺,卻又如此之強烈——只是當時那種環境,我又無法在記憶之中,好好搜索它的來源。

他望了我一會,又盯著齊白看,再伸手,又取過在爐上的那壺酒來,大口喝著。

齊白忍不住道:「你——」

他才說了一個字,神秘高人已「哼」的一聲:「地球人有一個大的毛病,就是一直不滿足於做地球人,這給異類以可趁之機!」

他的話,「題目」很大,也很空泛,可是我還是立即接得上去:「也未必,即如區區在下,有好幾次可以離開地球人的生命形態,但都放棄了!」

神秘高人冷笑:「不必賣弄,那是來曾達到你心中的願望,若是等到了,你也一樣!」

他的話,類似「每個人都有一個價錢」的論調,我不想和他討論這個問題,把話鋒一轉:「我很欣賞閣下所說的『被異類有可趁之機』這句話——請問閣下是同類,還是異類?」

神秘高人「嘿」的一聲:「我和你,當然是同類!」

齊白揚聲道:「若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同類,那你至少也受了異類的利用。」

齊白也知道,自己的真正身分,難以隱瞞了——能知道他的真正身分,那自然和四號、或狄可有關,所以他說得很是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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