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會

她像是很成熟地道:「媽媽的媽媽告訴我,人間有許多事,根本是身在其中的人,也難以明白的。我當時不明白她的意思,現在總算有點明白了!」

我有點駭然,望著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問:「你明白了甚麼?」

紅綾一本正經道:「強逼許多人走他們不喜歡走的路,就難以明白強逼者是甚麼心態!」

我笑:「這就叫統治,人類歷史上,民主政冶出現之前,一直如此,民主政治出現之後,還有許多地方如此。更令人難明的是,有不少人,寧願做奴隸——奴性,竟然如此普遍地存在於人性之中!」

我們在討論的是一個大題目——這類大題目,再討論下去,也不會有結果,而且過程很悶,不適宜在父女之間詳論——我和紅綾都有此感覺,所以我們一起笑了起來,用力揮著手,不再說下去。而我對紅綾,在思想上漸縐成熟,會思考更多的問題,也感到很欣慰。

白素不在,紅綾更是走得影兒都沒有,有時甚至徹夜不歸,第二天見到了,向我做個鬼臉就算。這種情形,白素若在,總要說一兩句,我知道說也沒有用,所以只還以一個鬼臉算數。

我則預感這幾天,或是近期內,那件事一定會有變化,因為高額賞格的事,已鬧得滿天風雨,無人不知。遠在巴西,都有早已移了民的族人,設法打聽了我的電話,來電探詢。其餘各種莫名其妙的詢問電話更多,以致我索性取消了那個常用的電話號碼。

我當然知道,事態在表面上看來很平靜,但暗中正在波濤洶湧。西方記者神通廣大,白素和大活佛會面的事,竟被報導了出來(我有點懷疑是喇嘛教方面故意放消息出去,藉此向全世界散布訊息的)。

報導還相當詳盡,稱白素為「一個和喇嘛教極有淵源的奇女子」,「同情喇嘛教處境」。報導提到了二活佛轉世靈童的事,先報導假二活佛方面和強勢結合,正在積極尋找,又傳出了幾個活佛的話,說了登珠活佛的那一番話,並且說到了衛七,說衛七是重要的關鍵性人物,被付託了鑒定靈童真假的神力,只要他一出現,事情就會明朗,如今有神秘人士出巨額賞格在找他。最後竟是「衛七先生和自稱有眾奇遇的衛斯理,有親屬關係」云云。

我看得呆了半晌——令我難明的是,白素走了之後,一直沒有和我聯絡。

而這樣的報導,對我們不利之至,因為把我們完全扯進事件中去了!

喇嘛教方面如果故意如此做,那作風也實在太惡劣了!

我開始和白素聯絡,可是居然無法成功。而喇嘛教,尤其是大活佛,行蹤一直很神秘,我也無法主動去找他們,我甚至找到了良辰美景,兩人在電話中爭著講話:「那篇報導我們也看到了,當然一看就知道是白姐姐,她沒有來找我們,瑞士有一個營地,住了很多喇嘛教徒,我們決定到那裡去探聽一下消息。」

我阻止了她們:「不必了。她必然和教中的高層人士有接觸,不會和普通教徒在一起的。」

良辰美景耽心:「事情很嚴重?」

我苦笑:「應該說,事情很煩人!」

白素音訊全無,以及那個報導,令我很是焦躁,就在這時候,我收到了那封信。

信仍然發自錫金剛渡,一看信封,就知道還是上次那個發信人,只是信封上寫的收信人是「衛斯理先生」,沒有要我轉交給七叔。

我當然立刻就把信拆開,一張很小的白紙,上面畫了三樣東西。

我對著那紙上所畫的三樣物事發怔。

上次,溫寶裕用透視儀器知道了信的內容,他說是銅鈴、花和手掌,我並沒有看到。而這次,我卻看到了。

畫筆不是很複雜,但是畫得極傳神,銅鈴和手掌倒也罷了——鈴和手掌的樣子都差不多,隨便畫,也能畫個八九不離十。可是世上,花朵的種類之多,形狀互異,要恰好畫出那種花的形狀來,絕無可能碰巧的。

紙上的那簇花,就是當年盒中的那簇花——我不能確切記得盒中的那簇花有多少朵,但是可以肯定,整簇花的形狀,完全一樣。

而且,單一的花朵,形狀也一樣——我一直不知那是甚麼花,形狀有點像蓮花,可是花瓣卻又細長,這種形狀奇特的花,我只見過那一次。

由這一點,可以肯定,寄信人是一定知道「暗號」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中在暗叫:「二活佛的轉世靈童!一定就是!」

可是,他為甚麼只是發信給我呢?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苦笑,幸好他只是發信給我,若是他現身來見我的話,我又能給他甚麼?

那能確定他身分的三件法物,隨著七叔的失蹤,不知去向,我又能給他甚麼幫助?

他若是現身,由於他正確無誤地說出了暗號,我完全可以相信他就是真正二活佛轉世。可是我相信又有甚麼用?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

甚至他去見大活佛,和大活佛講他前生的事,令得大活佛也相信他是真正二活佛轉世,也一樣沒有用。若是不依足一整套的確認儀式來確定,教眾根本不會接受。教眾不接受,真的也就和假的一樣!

或許,正由於他自己也知道這個原因,所以才先寄信提醒我,表示他的存在,但是卻不露面——現在露面,非但一點作用也沒有,而且大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甚麼時候才是他露面的好時機呢?

應該是有他存在的訊息,已廣為傳播,廣大教眾在半信半疑之間,而七叔出現,那三件法物出現,他完成全部暗號所規定的動作,才能取得所有教眾的承認。

七叔若是一直下落不明,那麼,他露面的時機也不會出現。

看來,當年登珠活佛所託非人,七叔並不是適當人選!而七叔如果一直不出現,由於他當年曾在寧活佛面前,把我推出來,責任就變得在我身上了!

我根本甚麼也做不到!

對著那張紙,發了好一會怔,我心頭一片茫然,全然不知該如何才好!這種情形,在我的經歷之中,少之又少,主要還是由於我的矛盾心情所導致——我明知這件事發展下去,必然會生出極大的風波,情況會嚴重到不是任何人所能控制,所以我不想它發生。

可是,事與願違,它不但在發展,而且我還在幫助它進一步發展!

我仰起了身子,望著天花板,思緒一片紊亂之中,忽然又想到,要尋找衛七的賞格,會不會是轉世靈童本身所刊登的?

這個假設,看來有點匪夷所思,但也不是沒有可能。轉世靈童現在應該是多大年紀?總應該在十歲以下,又似乎不應該有做這種事的能力。但衛七如果出現,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他,若是有甚麼超自然力量相助,他自然最急切想見到衛七的出現。

不斷的假設,只能使思緒越來越紊亂,我想若要採取行動,應該到剛渡去,設法讓發信人露面。

當天,一天都神思恍憾,下午,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我在書房大聲問:「是小寶嗎?」

我聽到的卻是白素的聲音:「是我!」

白素的聲音聽來平靜,可是我卻立刻意識到有極不平凡的事發生了——白素在幾天沒有音訊之後,突然回家,事先一點跡像也沒有,這種情形,太反常了。

我連忙走出書房,向下看去,只見白素正在請一個人進來,那人穿著一件寬闊的袍子,連頭也罩住,看不清臉面。那人才一進來,白素立刻把門關上,雖然看來並不慌張,但總有一種白素正在小心行事之感。在那一剎間,我作了十幾個猜測:和白素一起來的是甚麼人?

這個問題,在白素和來人,才一轉過身,準備上樓梯時,就已經有了答案,那人的臉才一進入我的視線,我就張大了口,發不出聲來。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又的確是他!

喇嘛教的大活佛!

我雖然不是教眾,但對大活佛這樣有地位的人,也至少應該有一定程度的尊敬,我吸了一口氣,向下迎去,他先雙手合什,我也還禮。

白素沉聲道:「進書房再說!」

白素去見大活佛的結果,竟然是把大活佛帶到了家裡來,這是我絕想不到的事!

雖然我不必像教眾那樣,對他膜拜,而他如今,也堪稱無權無勢,但是他可算是新聞人物,到哪裡都有新聞報導,身邊也必有眾多的隨從,怎麼會單獨一個人行動?

最後這一點,我倒立刻猜到了,他單獨前來,當然是由於行動要維持極度的秘密,連帶,我也明白了,白素幾天沒有音訊,也是由於秘密行動早已展開了的緣故——我猜想,白素見了大活佛,就立刻有秘密行動的計畫,並且付諸實行。

所以白素才不和我通音訊,以免泄露了行藏,以大活佛的身分地位而論,若要保持秘密,確實需要加十倍的小心,才不致為人覺察。

進了書房,以白素行事之從容,也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我向她望去,眼神之中,不免有責怪的神色。

白素一開口就道:「大活佛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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