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惡夢情節

先說一個小故事。

香港有中學會考制度,每年把所有的中學畢業生,集中考慮,不限名額,老試,老試五科合格者,就稱為「會考合格」,作考生升學、就業的依據,很是重要。

每年,都有出類拔萃的青年人,取得十科優良的驚人成績,也就成為新聞記者訪問的對象。

一九九二年度會考,有一位少女取得了十科優良的成績後,記者問她何以致之。

這位可愛的小姑娘說:「平時用功,再加上運氣。」

記者可能不以為然,緊追了一句:「考試要講運氣的嗎?」

小姑娘反應奇快:「做任何事都要講運氣的哩!」

記者語塞。

照記者的意思,世事成功,不應該靠運氣,應靠努力或勤懇,甚至「有志者事竟成」,什麼「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之類的鬼話,幾千年來,害人匪淺。

(把這一類所謂「勵志」的話形容為「鬼話」,一點也不過分,誰要是相信真的可以把鐵杵磨成針,誰就倒了大頭霉了。)

諸葛孔明是世所公認的智者,他曾很感慨地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這八個字很簡單明了地說明了努力和運氣之間的關係。一件事要取得成功,努力是一大因素,運氣是另一大因素,兩者缺一不可。那位少女的話,大具哲理,發問的記者多半立刻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才沒有話可說。

這個故事定名為「運氣」,是不是就講這方面的事呢?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因為「運氣」這兩個字,還可以作別解,例如,把「運」和「氣」分開來,第一個當動詞,後一個當名詞,就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意思了。

「氣」這個字,可作許多解釋,其中較神秘的一個說法,是道家學說中的「氣」——人體內的一股真氣,這股氣可以通過許多奇妙的方法去鍛煉,煉成了,張口就可以噴出三味真火來。所以許多持異功能,也統稱為「氣功」。

所以。「運氣」就有發功的意思,和做事成功要靠運氣之意,又大不相同了。

說來說去,這個故事究竟想說什麼呢?

說來說去,還是一句老話,故事一定要看全部,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明白的。

我習慣在故事開始之前,說些開場白——各地說書先生,皆有此慣例,也必然,開場白不可太長。

所以、還是請看故事。

在情節詭異的小說或電影之中,常見一個情節。

這個情節的內容是:一個人去到一處陌生的地方,見到了一些人,發生了一些事,可是,到了第二天,或是在很短暫的時間之後,發現一切全變了,見到的人全變了,環境也不同了,發生的事也沒有了見證人等等。身歷其境者,像是做了一場惡夢。

這種「惡夢情節」(我創造的名詞),運用得好,頗具懸疑作用,有令人產生要弄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和想知道結果的慾望。

於是,情節的製造者,就成功了。

等到謎底揭開,可以有各種成因,高手自然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庸手不免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若要舉例,太費事,也沒有必要。

我之所以提及「惡夢情節」,是由於這個故事,正是從一個惡夢情節開始的。

經歷這個惡夢情節的人不是我,是一個名叫李遠的所謂「行政人員」——一個大機構中,職位在中上級的工作人員。這一類人物,大都有很好的學歷,也有一定的處世能力,有識見,屬於社會精英。

我之所以強調這一點,是由於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實在太匪夷所思,若換了是一個沒有知識的人,誰都不會相信,只當他是在夢囈。

我也根本不認識這個李遠,算起來,我和他扯不上關係。可是人際關係很是複雜,牽絲攀藤下來,幾乎任何人之間,都可以找出一定的關係來。

我和李遠之間的關係,首先得從小郭數起。小郭的妻子姓唐——就是那位曾使一個日本老人一見她,就驚怖到昏過去的美麗的旅行社職員。

郭太太生性內向,和我們的大開大合作風不相合,所以平常甚少往來。小郭和我,一起從事許多活動,除了那次小郭在一幢大廈之中,進了電梯之後,一直向上不停地升,神秘失蹤的事件之外;也從來不讓他的妻子參與。所以我對她可以說是又熟又不熟。

正由於如此,所以當她忽然打電話給我,說是有一些事要和我商量時,我感到意外,而且一口答應,她隨時可以來。

她帶來了李遠,李遠的妻子,是郭夫人在孤兒院時的同學。

好了,人物關係初步介紹完了。但那只是人物關係之一——還有人物的關係之二,索性提前介紹,可以使使古怪的惡夢情節,在簡單敘述下,容易明白。

第二部分的人物關係,全和李遠有關。

李遠是大機構一個部分的經理,和他的經歷發生直接關係的是這個大商0—機構的總裁,姓關,一個已過六十,但是仍然精力充沛的典型大亨;以及總裁夫人,我們城市公認的美人郵局不知是總裁的第幾任妻子——這兩個人在社會也都赫赫有名。李遠一提到他們,我就點頭,表示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自然,關總裁的財勢雖大,但是比起超級豪富陶啟泉來,還是相去甚遠。若是豪富可以排等級,陶啟泉是第一級,關老闆大約是第六七級。

還有一個人,是李遠的同事,大機構的秘書,是總裁的左右手、親信,常跟著老闆出入的。這個人注名金兒,國籍不詳,是個身高一百八十多公分,體育健將型的翩翩美男子。

這個美男子常伴關總裁的身邊,以致有一個時期,流言甚盛,偉關總裁有龍陽之癖,直到關總裁又娶了年輕貌美的新夫人,謠言才止。由此可知,健美先生金兒,和老闆之間,關係密切,非同等閑。

好了,人物關係之二,也已大致完成了。

卻說郭夫人帶李遠來見我的時候,她本身仍然是一貫地淡靜,李遠卻面色灰敗、沮喪,一望便知道他正陷入極度的精神困擾之中,正在崩潰的邊緣。

他一見了我,也顧不得第一次見面的禮儀,雙手一起抓住了我的手臂,顫聲道:「求求你,救救我,衛先生,求求你救我!」

我還沒回答他,只是向郭夫人望了一眼。郭夫人是聰明人,立即知道了我的意思,也不會來麻煩衛先生。

郭大偵探解決各種「疑難雜症」的本領,不在我之下,我奇怪何以郭夫人來找我,這時才有了答案。

郭夫人又很適當地奉承我:「不過,發生在李先生身上的事很怪,就算小郭在,只怕也要營駕衛先生出馬才行。」

李遠則顯然對我更有信心,連聲道:「對!對!一定要衛先生出馬才行。」

我大大地斟了一杯酒,遞給了李遠,讓他先從極度的恐謊之中,鬆弛一下。

不過看來作用不大,因為他在接過了酒杯之後,雙手一直在發抖,要不是我不時伸手去按住了付出的手,那杯酒,只怕要有一半灑了出來。

看到李遠的情況如此之差,我忙加以言語—的安慰:「別慌張,天下事,大多數可以解決,真要無法解決,那就急也沒有用處!」

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對事情的態度就會不一樣。我要是在年輕的時候,一定豪氣干雲,說「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但現在的說法,大有保留,因為人生的閱歷豐富了,就可以知道,有許多事,確然是人力無法解決的,像原振俠醫生,成了宇宙的迷失者,連他身處何地也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使他回到地球上來呢?

我的安慰話,起的作用也不大,郭夫人提議:「李先生,你還是先把你的經歷說一說吧。」

於是,李遠就開始敘述他的經歷。

在才一開始的時候,他簡直語不成句,說一句話,要停下好幾次,臉上流露出恐懼驚疑的神情。我沒有催促他,任由他自己去發揮。

有的地方,他說得很是詳細,有的地方,又過於簡單,在我有不明白之處,我就發問。總的來說,他的敘述,拖泥帶水之處極多,而且有的與怪事無關,全是他所在的大機構中的瑣事,乏味之至。

所以,我把他的經歷,整理了一下,再轉述出來——這是我的故事一貫的複述方法,大家自然都已熟悉的了。

事情的一開始,是李遠在他的辦公室中,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李遠是地位相當高的行政人員,他有許多具電話,這天早上,響起來的那一具,是專供給比他更高級的人員和他聯絡之用的。

所以,電話一響,李遠就有點緊張,先把兩個職員支開去,以防談話的內容如果涉及秘密,會泄漏出去。

然後,他按下制扭,就聽到了總裁辦公室秘書金兒的聲音:「李經理,請聯結電腦辦聲儀,總裁要親自對你說話!」

李遠的心中又是一凜。關總載三天前到了巴哈馬群島的拿騷,出席一個重要的國際金融會議,在萬里之外,會有什麼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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