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樹神和神木居

白素也聳了聳肩,表示這樣最好。

我們沒有再就這件事討論什麼,出乎我意料之外,接下來一連三天,都是如此,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一直在想已發生過的事,越想越覺得怪,也更加心癢難熬。

第四天,我打電話給郭大偵探小郭:「這次,不是托你查一個人,是要查一幢房子。」

我托小郭去查,不單是為了滿足好奇心。我知道,水紅一定不會就此干休,必然會找上門來,我對那屋子先有了解,要應付起來,也有利得多。

小郭和我在一起太久了,知道在我的身上,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可能發生,所以也見怪不怪,只是循例問:「那房子座落何處?」

我說了那個城市,小郭遲疑了一下,才道:「在那種地方,要打聽什麼,比較困難,可是也可以辦得成。」

我再把那屋子的特點向他說了,最後叮囑:「越快越好,派能幹的人去。」

小郭倒真夠朋友,他在我的語氣之中,聽出了事關重大,所以竟是親自出馬的——近年來,他已很少親自去調查什麼了。

第二天,小郭就回來了,他親自來找我。

附帶說一句,在這一天,水紅那方面,仍然一點動靜也沒有,我也沒問白素宋自然怎麼樣了。

小郭來的時候,神情很是古怪,他一坐下來,就嚷著要酒,我給了他一杯,他一飲而盡,就道:「那屋子古怪之極,據說,建於元朝,是一個大官,或甚至是皇帝下令建造的,正確的歷史已難以查考了。」

我揚了揚眉:「這樣的屋子,沒有理由成為民居吧。」

小郭大聲叫了起來:「當然不是民居,那是國家特級保護重點,決不對外開放,只有部長級以上的人員才能提出申請參觀,還要一個特別委員會的批准。」

我吸了一口氣,黃蟬的地位高,她本身就有可能是那個委員會的成員,所以才能利用這屋子,來使宋自然進入她的圈套之中。

小郭又道:「這個委員會的首任主任,是一位將軍,也就是那個城市,在政權交替時最初的軍事管制委員會的主任,他是一個名將,這座城市就是在他的指揮下攻下來的,你看這事是不是有點怪?」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望定了小郭。

小郭解釋他何以認為「怪」:「這屋子再珍貴,似乎也不必那麼大陣仗。我再追查下去,發現屋子在政權交替之前,也受到特別保護——有一個憲兵連作警衛。改朝換代之後,也是一樣。」

他頓了一頓才問:「這屋子,究竟有什麼古怪,有什麼秘密?」

我瞪了他一眼:「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

小郭苦笑:「我算是盡了力了,可是一提起這屋子,人人搖頭,事情一定涉及重大的秘密,知道的人極少,而且嚴格禁止人們談論。」

他說了之後,又補充:「沒有官方的關係,想知道提取秘密,絕無可能。」

我仍然不出聲,小郭再補充:「在那個環境中,刺探國家機密是殺頭的大罪。」

我搖了搖頭:「你越描越黑,乾脆說你一無所得,不是好得多?」

小部的神情尷尬:「我已不是一無所獲,我認識了一個住在那屋子中的人。」

我立時直了直身子——若是小郭此行,認識了黃蟬,或是那位黃老太,那也不失是收穫。

可是接下來,小郭的話,卻令我大失所望。他道:「那是一個叫宋自然的建築師。」

我嘆了一聲:「人去樓空了,他還在那屋子中幹嗎?」

此言一出,小郭以極度怪異的目光,望定了我,過了好一會,才道:「你怎麼知道——人去樓空。他終日都在醉鄉中,口中念念有詞,說來說去,就是『人去樓空』或類似的話。」

我心中暗罵了一聲「可惡」——這也是我憎厭黃蟬和她的同類的原因之一,那一類人,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可以無所不為,可以肆無忌憚地去傷害他人,甚至禍及無辜。

像宋自然,好好的生活,就由於黃蟬要利用他,而被破壞無遺,變成了終日在醉鄉自怨自艾了。

我伸手在小郭的面前晃了晃:「你以為我為什麼叫你去查那屋子的?那個宋自然——」

接著,我就把宋自然和那屋子發生關係的經過,以及我推斷的黃蟬的特殊身分,向小郭說了一遍。

小郭這個人,能在他的偵探業務上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是有道理的——他永遠有接受任何挑戰的勇氣。要是換了別人,一聽得對方來頭如此之大,一定來不及打退堂鼓了。

可是,小郭在聽我敘述時,一面頻頻吸氣,而且現出驚懼的神情。但等我講完之後,他卻一挺胸,伸手在心口上拍了幾下——並非表示勇氣,而是在叫自己不要害怕,而他說的話卻與他的神態相反:「好,既然事關如此高級的情報人員,我更要把這屋子的秘密找出來,你再給我三天。」

那令我很感動,我拍著他的肩頭:「小心點,在那種地方,如果你啷噹入獄,不但我救不了你,你也有可能永遠在人間消失。」

小郭很認真地點了點頭,他想了一想:「衛,你為什麼拒絕和黃蟬見面?一見了她,她必然會向你和盤托出那屋子的秘密。」

我早料到他必有此一問,所以立刻回答:「若是這樣,怎顯得出你我的手段?主動或被動,你選擇哪一樣?」

小郭豪氣干云:「說得好!」

他用力一揮手,大踏步走了出去。在他走了之後,我一面喝酒,一面心中在想,宋自然在黃蟬的心目之中,已成了沒有利用價值的了(利用過,失敗了),為什麼還允許他住在那屋子中?

黃蟬當然不會和宋自然談戀愛,可是宋自然卻已一頭栽了進去,難以自拔了,有什麼方法,可以先把宋自然拉出來呢?

我想到了宋自然的姐姐,溫寶裕的母親,這位大胖女人,有著唯我獨尊的自信,由她出馬,是不是可以令宋自然迷途知返呢?

可是我才想了一想,眼前就浮現出溫媽媽在那珍罕無比的屋子中,大吵大鬧的情形,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想派溫寶裕去,又怕他不知天高地厚,會闖大禍,想來想去,只好先等小郭三天再說。青年人失戀之初,終日以酒澆愁,是普遍現象,絕少人因此會蹉跎終生的,似乎不必過慮了。

我沒有等足三天,第二天,就有一個信差,給我送來了一蘋大信封,信封上除了我的名字之外,還有一個「郭」字。

我一看,那是小郭給我送資料來了,急不及待打開,厚厚的一疊文件,有古有今,略微一翻,就令我喜出望外,小郭雖然不在,但我也不禁一掌拍在桌上,脫口而出:「小郭,你真行!」

那一疊資料,全是有關那屋子的,而且有很多還是原始資料,真不知小郭是怎麼找得來的。

如果把所有資料原文照抄,那是很沉悶的,當天,我花了足足一個下午把所有資料看完,經過了歸納組織之後,對那屋子的來龍去脈,就有了相當程度的了解,由我摘要覆述出來,就有趣得多。

資料的完整性,很是叫人難以想像,它們之中,甚至包括了當年運輸木料、交割貨物的單據在內,年份最早的是一張建造者收到木商交來「上好檀木柱,每根長六尺,徑六寸,共六十六根正」的收條,日期寫的是:「至正九年元月初九」。

同樣的收據或相類似的文件,共有超過十件——這些文件的本身,已是罕有之至的文物,經我手的當然全是複印件,原件不知藏在什麼博物館中,我一面看,一面又不住稱讚小郭,連這種資料都找得到,真是神通廣大之極。

在那類文件上,都有蓋印,印長方形,刻的都是蒙古文字,在印旁,也有花押,看來也是蒙古文(蒙古人的簽名)——那不足為奇,因為「至正」是元順帝的年號,至正九年,是公元一三四九年,天下大亂還未開始,小亂已經形成,是金毛獅王縱橫江湖,張三峰祖師武功大有所成的年代。

那年頭,蒙古人當皇帝,在應用文件上出現蒙古文字,再自然不過。

我對蒙文所知不多,所以立刻去請教專家——當然那是我看完了全部資料之後的事,為了敘述的方便,把以後的事提前來說,容易明白。

專家一看了我拿去的複印件,就大吃了一驚,迭聲問:「這些東西,你是哪裡來的?老天、這……珍貴之極,這……從來也沒給人發現過。」

我道:「你先說說印子是什麼。」

專家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印子的印文,奇特之極,刻的是『中書右丞相派專使』——唉,我竟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官職。」

專家是真正的事家,正由於如此,在研究了半生之後,忽然發現竟然還有自己全然未曾觸及的領域,自然難免沮喪。

我安慰他:「聽來那不是官職,只是那中書右丞相,興之所至,派了一個私人代表,替他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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