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看是誰來了?

眼看三個人快到樓梯頂上,眼前陡然一花,三個人已一起不見了。

溫寶裕喃喃地道:「時空轉移,奇妙之至!一下子就到了另一個空間!」

他又忽發奇想:「有一些出色的魔術家,也能造成同樣的『消失效果』,是不是他們也掌握了時空轉移的方法,或者是有甚麼儀器法寶在幫助他們?」

小郭應聲道:「當然不是,魔術家只是製造幻覺而已。」

對於那個「陰間」的探索,小郭和我是同時開始的,可是他所得甚少,所以不免惆悵。我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了幾下:「人各有緣,有許多事,是不能強求的!」

溫寶裕又提出了問題:「他們要去多久?」

這個問題,沒有人可以回答。剛才,李宣宣曾說,靈魂來回陰間,一剎那即可。他們是連身體一起去的(情形與我和白素上次去陰間一樣),是不是也那麼快就可以回來呢?

他們在陰間,肯定可以看到上次我們看到的情景,除此之外,他們還能和「陰主」會晤——不論稱他是陰主、冥主,甚至閻王,他是建立陰間的「外來力量」,假設他是一個外星人,對紅綾和曹金福來說,自然是一個非凡的經歷。

那需要多長的時間,也沒有人知道。

可是,所有人都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崔三娘甚至在角落處,找了一張安樂椅,坐了下來,把她瘦弱的身子,埋進了椅子之中,閉上了眼睛,看來她準備等紅綾和曹金福出現,第一時間了解陰間的情形。

崔三娘的這種心理甚具代表性,因為那和生命的奧秘有關,而對任何人來說,也沒有甚麼比生命更重要的了——對於生命已到了尾聲的人來說,自然更焦切地希望突破。各人之中,白老大看來最瀟洒,若無其事,但是我相信他內心的焦切,一定不在崔三娘、祖天開和花五之下。

而所有的人中,最尷尬特別的,自然是陳安安了——黃老四如今的處境,比死亡好,還是比死亡更糟,當真難下斷論,用「啼笑皆非」這句成語去形容他的處境,再恰當不過。

所以,陳安安也表現得最是焦躁不安,她先是遠離各人站著,可是又想靠近別人,先在崔三娘身邊站了一陣,崔三娘連眼都不睜一下,她又來到了花五的身邊,花五卻立刻避開了他。

白老大看到了這等情形,向他招了招手,陳安安對白老大像是很忌憚,遲疑了一下,才來到了白老大的身前。白老大想了一想,很是認真地道:「老四,你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人中最特別的了!」

陳安安苦笑:「我不是人,是鬼!」

白老大沉聲道:「這才奇絕,你明明是鬼,可是和人無疑。你如今的煩惱,是進入了一個小女孩的身子,若是你進入了一個壯漢的身子,那豈不是再世為人了,獨一無二,世上再沒有同樣的例子!」

受了白老大的鼓勵,陳安安神情略為開朗:「絕不會是獨一無二,這種情形,必然很多,只是當事人都秘而不宣,被人知道自己是鬼不是人,總不是好事!」

我在一旁,聽了這樣的對話,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陳安安所說的情形,我也相信存在,那是很可怕的情形,在我們身邊的任何人,我們竟沒有法子知道他究竟是人還是鬼!

一想到那麼詭異的事,根本存在於生活之中,我的神情,自然不免怪異,白素首先覺察,她低聲道:「不致於那麼可怕!」

她知道我想到了甚麼,所以才這樣說。

我道:「怎麼不可怕,陳安安的父母,就不知道他們的寶貝女兒是人還是鬼!」

白素一聽,也不禁臉上變色。這時,白老大說了幾句大有哲理的話,他道:「人心難測,身邊的人,是人是鬼,本就難料,是鬼未必可怕,是人也未必可親!」

陳安安補充:「世間,人害人的事例多,鬼害人的事例少!」

兩個飽經世故的老人,意見一致——祖天開和崔三娘,也在這時,齊聲長嘆,可見他們也有同感。

我看出溫寶裕的神情,像是想找些話來反駁,可是他顯然找不出話來!

陳安安又失聲笑了起來:「世人多怕鬼,其實更應該怕人!他媽的,老子做人的時候,雖說不上殺人如麻,手上也有三五十條人命。如今做了鬼,反倒成了早睡早起的好寶寶!」

陳安安的話,又叫人感到可笑,也叫人感到極度的震撼,但說明了一個不可改變的事實!死在人手下的人,一定比死在鬼手下的多!

各人又靜了片刻,白老大又道:「老四,你是先過來的人,能不能說一說,死的情形是怎樣的?」

陳安安神情陰沉,並不言語。白老大嘆了聲:「我是快死的人了,很想知道這情形。」

陳安安的聲調緩慢:「老大你學貫中西,識通陰陽,一定早已知道,何必問我?」

這時,我感到黃老四這人,很是刁惡。

關於死亡的經過情形,雖然已有許多記述,但總不如聽一個曾經死亡的人親口來講述的好!

(在許多有關死亡經歷的記述之中,死亡的情形,頗有不同。極值得注意的是,有不同宗教信仰的人,會有不同的經歷。)

(例如基督徒在死亡時見到了天使,中國佛教徒見到牛頭馬面之類。)

(這種現象,其實很容易理解——假設有許多不同的外來力量在處理人類的靈魂,那麼,個別的人,自己按照他記憶組中的知識去尋找靈魂的歸宿。)

(這更進一步說明了「陰間不止一個」說,可以成立。)

對一個已死了的人來說,對他人講一講死亡的經歷,或許會不很愉快,但也決計不會有甚麼損失,可是黃老四卻推搪著,不肯說,這豈非可惡?

黃老四一支吾,白老大的性子何等高傲,自然再不會問,花五失聲尖氣地道:「四哥,不見得你沒有要問我們的事!」

陳安安嘆了一聲:「實在是無從說起!」

我立刻冷冷地應了一句:「當然不是無從說起。」

陳安安再不言語,直走到屋角,面壁而立——她的這種神態,令我對她更生厭惡,一直到了若干時日之後,我才知道,他確然有難言之隱。

這時,人人都看陳安安瘦小的背影,還想聽一聽她說死亡的經歷,和靈魂是一種甚麼方式的存在,做一個孤魂野鬼是甚麼滋味——這一切,都是極之引人入勝的事,所以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而就在這時,只聽得樓上傳來了極其宏亮的「哈哈」一笑,突兀之至——雖然我一下子就認出了那是紅綾的聲音,也不禁震動了一下。

緊接著,又聽得紅綾大聲道:「大家看看,誰來了?」

她這一嚷,自然人人抬頭向上看去,只見樓梯口站著兩個人,紅綾正擺出叫人看的手勢,指著另一個人。照她說的話,那人應該是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陌生人才是。可是在她身邊的那個人,大家一點也不陌生,那人身形如鐵塔,壯健無比,正是曹金福!

曹金福來了,有甚麼稀奇,何必大呼小叫?

紅綾先急急走下來,曹金福的神情,有點猶豫,但是也跟著走了下來。

這時,我首先聽到白素父女,一起發出了「咦」地一聲,接著,我自己也發出了「咦」地一聲。

從樓上走下來的,毫無疑問是曹金福,每踏下一步,樓梯就像是不勝負荷,發出轟然的聲響。但是我又覺得事情不對頭,覺得向下走來的,不是曹金福,而且越是接近,這種感覺,越是強烈!

曹金福的外形,沒有絲毫改變,變了的,是很難以捉摸,但是卻又可以感得到的神態,就像陳安安雖然是小女孩,可是眼神中都會流露出兇狠狡猾的神色一樣。

曹金福的憨厚、老實、不通世務的神態沒有了,而代之以沉穩、老練,悍、老於世故,自然而然,有一股懾人的氣派!

我腦中一片混亂,正在思索發生了甚麼事,只見曹金福大貝威勢的目光,在各人身上掃了一掃,停到了祖天開的身上。

向祖天開看去,只見他不知何時,站了起來,神情激動之極,竟然把不住在發抖,口唇顫動,喉際咯咯作響,難以出言成句。

還是曹金福先開口,他叫了一聲:「天開!」

這「天開」兩字一出口,至少白素、白老大和我,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果然,祖天開口中,已迸出了兩個字來:「大哥!」

聲才出口,他老高的個子一矮,已經直挺挺地向著曹金福跪了下來。

一個將近百歲的老人,忽然向一個小夥子下跪,這本來是十分怪異的現象,可是曹金福居之安然,像是理所當然。祖天開才一下跪,就揚起右掌,「啦」地一聲,重重一掌,摑向自己。

那一掌下手還真重,他滿是皺紋的一張老臉,右半邊立時又紅又腫,痛得他眼淚鼻涕一起湧出。可是他又疾揚起左手來,又待向自己的左臉摑去。

曹金福身形一晃,已到了他的身前,揚手格開了他的左手,又抓住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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