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囚和看殺頭的小孩子

那時,衛斯理的車子,已經停在第二道鐵門之前,而第二道鐵門,也正在打開來。

衛斯理竟然能夠驅車直入,那自然是和屋主人早就約好了的。

而王大同在醫院昏迷不醒,和衛斯理有約的,當然是李宣宣了!

奔到了鐵門前的三個人,手抓住了門上的鐵枝,一時之間,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他們各自大叫了一聲:「衛斯理!」陳長青加了一句:「帶我進去!」

那時,第二道門打開,衛斯理的車子,駛了進去。同時,大門上的一個傳音裝置,也發出了警告:「你現在正身在私人產業範圍中,請立即後退五公尺,不然,鐵門上的高壓電。會使你受到重創!」

聽了這樣警告之後,三人只好狼狽後退,離門五公尺,眼睜睜地看衛斯理的車子,直駛進了第三度鐵門,直駛到了洋房的面前,轉過了牆角,看不見了。

陳長青自恃和衛斯理最熱,這時的委曲感也最大,他行為幼稚起來,也真夠瞧的。竟然向著鐵門,大大地吐了一口口水。

黃堂和小郭兩人,心中也都很不是味道。不過,他們卻都錯怪了衛斯理──駕車直駛進花園洋房的,並不是衛斯理。

又是什麼人可以駕駛衛斯理的車子,長驅直入地去見李宣宣呢?其實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想出來。就算一時之間想不出,看下去也自會明白。

先要說,李宣宣怎麼會和衛斯理髮生聯繫的呢!

那是一種想也想不到的聯繫──黃堂挾高級警官的身分去按門鈴,回應的是一個聽來很蒼老的聲音。

那聲音屬於王大同的一個老管家,這老管家,還是王大同祖父時代僱用的,情形和衛府的管家老蔡相仿,這老管家和王大同的祖父,是如何結成了主僕關係的,怕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其中必然有極其動人的故事在,有機會可以發掘一下。

這位管家的姓很僻:祖,大名是天開,很是響亮。全家上下,在王大同祖父時代,已稱之為開叔而不名,王大同祖父逝世,開叔比孝子還傷心,七七四十九天,只喝酒不進食,七七之後,人瘦得像一條藤,可知雖是主僕,他和王大同祖父之間,必有極深厚的友誼。

王大同的父親,由於自小知道開叔的地位非同小可,所以也對他尊敬之至。

王家發跡甚早,經商的本領大,要不然,也不能早就建立了這樣可觀的住宅,可是人丁不旺,一連幾代,都是單傳,王大同的父親又死得早──那年王大同只不過十二歲,還是少年人。

所以,王大同和開叔之間的感情,也非同一般,簡直有祖孫之情在內,開叔的身分,更是尊貴了。

開叔本來地無緣認識衛斯理──開叔年紀已經極大,在王大同成親那一年,他少說也有九十歲了,可是身子極壯健,他一扳高大,很難想像中國人的身形會有那麼高的,他身高二一六公分,如果是現代年輕人,必然是出色的籃球明星。

這也是王大同極崇拜開叔的原因,因為少年人免不了有些和人衝突的時候,有這位大神一樣的管家出現在身邊,那自然不會有人欺負他了。

老蔡說,開叔有極深的武術造諧,不過從來不露,是真正的真人不露相。

是的,老蔡認識開叔。

老蔡認識開叔的過程也很傳奇──老蔡應該說,是早已認識開叔的,當老蔡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有一次,跟著大伙兒一起去「看殺頭」。

「看殺頭」是真正的看殺頭──就是有人犯了罪,判了死刑,由劊子手操刀,殺頭。

殺頭本來是又可怖又殘忍的事,沒有什麼好看的,但人性之中,有從殘忍得到滿足的特性,不獨中國,在法國,若是有什麼人要上斷頭台,也必然聚集許多群眾觀看,看別人人頭落地,當是自己最佳娛樂。

在老蔡家鄉這種小城鎮,人若是曾看過一次殺頭,可以口沫橫飛說上半個世紀,接受沒有看過殺頭的人的尊敬。

所以,遇有殺頭,只要有可能,都會涌去看,看殺頭的人,甚至有連夜趕八九十里夜路來的。

老蔡曾不止一次,向衛斯理敘述過好多次他看殺頭的情形,直到衛斯理十分肯定地告訴他:「老蔡,我不喜歡聽講殺頭的事,每聽一次,我都要反胃好幾天,請你不要再說了好不好?」

老蔡果然從此再也沒有說過,但是那一次是老蔡第一次看殺頭,而且結果出人意表,所以他多說幾次,衛斯理也沒有阻止。

老蔡後來,還對許多衛斯理的大朋友或小朋友,說起過那次看殺頭的經過。

那次殺頭事件的主角,就是祖天開,開叔。

任何「殺頭事件」之中,主要的角色,固定不變,只有兩個:被殺者和殺人者。

被殺者是待決的死囚,殺人者是執法的劊子手。

那麼,開叔在那宗殺人事件之中,是死囚還是劊子手呢?

他是死囚。

老蔡形容那次看殺頭,用的詞句,十分生動,也道出了他兒童的想法──他跟著大夥奔向刑場的時候,心中只在想,自己個子小,到了之後,要揀一棵樹爬上去,才能看到殺頭的情形,不然,人牆一檔,什麼也看不到,就難以向人炫耀了。

可是,等他趕到刑場的時候,人山人海,附近的樹上,早已攀滿了人,哪裡還輪得到他這個小孩子。而且,正有一株樹,因為太多人爬了上去,被壓得倒了下來,十來個人頭破血流,老察看了也害怕,但是既然來了,也不想立刻離開,只得遠遠地等著,努力踞高了腳。

(忽然岔了開去,說起老蔡和開叔的事,是基於衛斯理故事的兩個一貫原則。一是這岔開去的事很有趣,二是和整個故事有很大的關係。)

(現在看來好像沒有關係,但既然開叔在這個故事中是一個重要的人物,自然發展下去,就會有關係了。)

所有的人都努力向前擠,希望可以看到死囚的真面目。但是,等到死囚一亮相,各人都停止了向前擠的動作,個個都發出「啊啊」聲和驚詫的神情。

因為死囚的身量極高,比在場的所有人都高,所以個個都可看得清楚。相形之下,劊子手努力高舉著手中雪亮的鋼刀,刀尖也不過和死囚的頭頂一樣高。

死囚的年紀極輕,至多二十歲,神情剽悍,顧盼自豪,雙手被反綁著,大踏步前進,在他身邊的兵丁和差役,根本跟不上他。

死囚的背上,插著一塊木牌,上寫:「斬立決江洋大盜祖天開一名」,在「祖天開」三個字之上,用紅筆劃著圓圈──那情形,和舞台上可以看到的情形相仿。

死囚的雙眼極有神,許多人期待他大叫「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可是他卻緊抿著嘴,一言不發,所以看熱鬧的人之中,有沉不住氣的,就代他叫了起來,他向聲音最響亮處,望了一眼,神情頗不以為然,也沒有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麼。

那時的法律程序比較粗疏,說是「江洋大盜」,但具體的犯罪情形如何,也不得而知,多半曾經殺人,但是也難以肯定。

臨刑的時候到了,這是人人在等待的最緊張時刻,劊子手對昂然而立,比他高了兩個頭的死囚,早已反感之至,這時大喝一聲:「跪下受刑!」

劊子手是老手,一喝之下,一腿掃出,掃向死囚的腿彎。那一腳,可以令死囚身不由主,曲膝跪倒,再接著,左手一伸,拔掉插在死囚背後的木牌,順勢用木牌在死囚的頭頂用力一拍。

死囚在頭頂被一拍之後,自然會縮一縮頭,然後再伸一伸。

就在這一縮一伸之間,劊子手橫刀切入,人頭就落地,再一腳把人頭踢出,殺頭事件就完成了。

這一切開始之前,已有不少曾看過殺頭的人,口沫橫飛地在說這些必然會發生的過程。

可是,這次的殺頭事件卻亂了套,劊子手一腿掃過去,挺立著的死囚,竟然沒有跪倒。非但不跪倒,而且大喝一聲,如同半空中陡然響起了一個焦雷,只見他雙臂一振,身上的衣服,首先脹裂,接著,綁住他雙手的繩子,也斷裂開來。

在他雙手得了自由之後,再一伸,就把創子手手中的刀,搶了過來,飛快地虛砍了三刀,風聲霍霍,雪亮的鋼刀,如同划出了三道閃電。他就這樣,揮著刀,大踏步向外走去。

所的人都驚得呆了,除了給他讓一條路出來之外,沒有別的動作,除了刀風聲之外,也沒有別的聲音!

他飛快地揮著刀,前一刀,後一刀,左一刀,右一刀,一刀又一刀,不停地砍著。

老蔡事後的憶述,也很生動:「就像是一道又一道的閃電,自他的手上發出來,把他整個人都包圍住了,也像是他整個人都閃閃生光。總有好幾十人,就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天神一樣的死囚,越走越遠。」

有時老蔡喝多了酒,就會信口開河,加上另一番形容:「說也奇怪,本來是烈日當空,午時三刻處決的,在他走遠了之後不久,天上就烏雲密布,雷聲隆隆,閃電霍霍,像是他已到了天上,正在天上揮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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