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角落裡的神秘夫妻

西門吹雪從來也沒有吹過雪,無論落在什麼地方的雪,他都不會去吹的,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一個人會去吹雪。

西門吹雪吹的是血。

他劍上的血,仇人的血。

盆里的水還是溫的,還帶著梔子花的香氣。

西門吹雪已經把他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徹底洗過。

現在他正在更衣束髮,修剪指甲。

他已經為自己準備了一套嶄新的衣服,從內衣襪子到外面的長衫都是白的,白如雪。

他甚至已齋戒了三天,只吃最純凈簡單的食物和純凈的白水。

因為他認為現在要去做的事,是最神聖也最聖潔的一件事。

他要去殺人。

狀元樓是這個地方最大的一個酒樓,生意最好,人最多,最熱鬧,也最吵。尤其是在「飯口」。

「飯口」的意思,就是大家都要吃飯的時候。

現在正是飯口,狀元樓上本來吵得就像是一大鍋糖炒栗子。熱鬧得就像是一大鍋什錦大鍋菜,可是現在卻忽然靜了下來。

因為樓梯上有兩個人上來了。

第一個走上來的人,是個美得有點野的大姑娘,健康、結實,滿身都充滿了彈力和野性,卻又野得好看得要命。

這麼樣一個女人,本來應該是很受人注意的,不管在什麼地方出現都一樣。

可是今天卻不一樣,今天在這個酒樓上的人,居然好像連看都沒有看她。

因為第二個走上來的人在一瞬間就把每個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了。

這個人的臉蒼白瘦削冷漠而驕傲,一身白衣如雪。

這個人的身上彷彿帶著種比冰雪更冷的寒氣,可以把每個人的聲音和笑容都凍僵。

這兩個人當然就是司空摘星和牛肉湯。

司空摘星不管在什麼地方出現都不會受人注意的,他根本就不喜歡被人注意。

他只喜歡在沒有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安安靜靜的去做他要做的事。

他要去做的事通常都是「偷」。

一個總是會受人注意的人,怎麼能去偷?怎麼能做到偷王之王?

一個總是受人注意的人如果專去偷,那麼他現在就不會出現在一個燈光通明的酒樓上了,因為他現在早就已經躺在一間又狹又小又黑暗的牢房裡,希望明天早上能有一點陽光從那離地很高的小窗戶照進來,好讓他抓臭蟲、捉虱子。

一個自稱在這一方面很有經驗的人曾經說,如果你身上只有兩三個虱子,會把你咬得癢得要命,癢死為止。可是你身上如果有兩三百個虱子,隨便它們怎麼咬,你都不會癢,就算它們全都用力咬,你也連一點癢的感覺都沒有。

你信不信?

司空摘星本來是不是個受人注意的人?誰也不知道,因為誰也沒有看過他本來的樣子。

大家只知道,平常他不管在什麼地方出現,都是一副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的樣子,就算他跪下來求人多看他一眼,也沒有人要看。

可是今天不一樣了。

今天他不是那些讓人連看都懶得去看的討厭鬼可憐蟲,今天他也不是司空摘星。

今天他甚至可以說什麼人都不是,因為今天他是西門吹雪。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西門吹雪。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劍。

劍在腰,如箭在弦。

在三十歲以前,西門吹雪的劍總是斜掛在背後的,用一種非常巧妙而實用的繩結,用那柄形式奇古的狹長烏鞘,系在後背。

因為他覺得只有這種佩劍的方法才可以使他的行動保持在最靈敏的狀態,也可以讓他拔劍最快。

現在「靈敏」與「快」都已經不是他注重的事了。

在這一方面,他已完全超越,超越了他自己,超越了劍。

超越了他自己的極限,超越了劍的極限。

「超越」絕不是件簡單的事,更不容易,無論你要超越什麼,都一定要付出代價。

相當大的代價。

沐浴更衣束髮修剪指甲,這一類的事,本來是西門吹雪絕不會做的。

名優、名妓,各式各樣的身份的名女人,都可能是為他做這種事的人,他自己卻不做。

因為他是人中的貴族,劍中的神。

陸小鳳甚至說:「西門吹雪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人。」

每個人都喜歡的事,他不喜歡,每個人都做的事,他不做。

他似乎已遠離人世,他的劍已將他與人世隔絕。

他自己也寧願如此。

想不到的是,他還是「碰上」了,碰上了一個女孩子,碰上了一個讓他不能不重回人世的女孩。

這種事是誰都沒法子可以避免的,就連西門吹雪都一樣沒法子。

所以他也做了一些「人」做的事——碰上、相愛、結婚、成家、生子。

他甚至,他居然也有了人的感情。

所以他幾乎敗了,幾乎死,敗就是死,在「月圓之夜,紫禁之巔」那一仗里,他幾乎死在白雲城主葉孤城的「天外飛仙」之下。

西門吹雪可以死,卻不能敗。

西門吹雪的劍永不能敗,而且必將成為人類的傳奇之一。

這一點是他一定要保持的,因為這不但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命運。

所以他一定要再「入神」,劍之神。

所以他一定要和人分離。

所以在他的妻子生產後,在他最摯愛的女人生下他惟一至親的骨血後,他就和他們分離了。

這就是他付出的代價。

西門吹雪默默的佩上了他的劍,默默的走出了這扇只屬他的窄門。

無論這扇門在什麼地方,都是屬於他的,屬於他一個人的。

因為他就是西門吹雪。

因為這扇門就是生死之門。

門外有一輪明月。

司空摘星已經在叫萊了。

店裡的夥計一直恭恭敬敬筆筆直直的站在旁邊等著他點菜,雖然站得筆直,腿卻還是有點發抖。

可是他叫過萊之後,這個夥計的樣子就有一點變了。

司空摘星要的菜是——

「一碟清炒青菜,一碟白煮豆腐,兩個白煮蛋,兩個白饅頭,一壺白水。」

這個世界上也不知道有多少城市鎮集村店,每個地方都不知道有多少賣酒賣飯的酒樓飯鋪麵店小館,這些樓鋪店館裡的夥計,更不知道有多少。

我們惟一可以確定的是,不管在什麼地方,不管在什麼樣一個店鋪樓館裡,不管是一個什麼樣的夥計,聽到一個客人居然會點這麼樣幾個「菜」之後,臉色都會變的,不變才是怪事。

狀元樓的這個夥計,現在看著司空摘星的表情,就好像一個花花公子突然發現自己是個太監一樣。而且還是個有女人陪在旁邊的太監。

牛肉湯的表情雖然沒有這麼吃驚,也沒有這麼慘,也差不了太多了。

她忍不住要問司空摘星:「你剛才叫了些什麼東西給我們吃?」

「你是不是聾子?」

「我不是。」

「我剛才叫了些什麼東西,你沒有聽見?」

「我聽見了。」牛大小姐說:「我只不過有點懷疑而已。」

「懷疑什麼?」

「懷疑你。」牛肉湯說:「懷疑你是不是那個揮金如土的偷王之王。」

「哦?」

「據說那個偷王雖然從來不偷值錢的東西,卻比誰的錢都多。」

「為什麼?」

「因為他偷的東西,都是別人請他去偷的。」牛肉湯說:「而且無論誰要請他偷東西,都要出很多很多的錢,據說有一次他為一個人去偷了一個馬桶,那個人居然給了他五萬兩。」

她問司空偷王:「有沒有這回事?」

司空摘星嘆了口氣:「如有一個又好看又可愛的小姑娘一定要說有這回事,我怎麼能說沒有?」

牛肉湯笑了。

她的笑容看起來既不像牛,更不像肉,更不像湯。

如果有人一定要說她笑起來的時候像一碗湯,那麼這碗湯也絕不是牛肉湯,而是一碗好甜好甜的紅棗的蓮子荷花湯。

「如果他偷一個馬桶就可以賺五萬兩,那麼這個偷王是不是已經應該很有錢了?」

「應該是的!」

「有錢的人,通常都是比較小器的人!這個人卻是例外。」

「哦?」

「何況他花錢花得就好像陸小鳳一樣,有時候甚至比陸小鳳還花得快。」

「能賺錢不是本事,能賺也能花錢才是本事。」司空摘星說:「能花不賺,是個混蛋,能賺不花,是個王八!」

牛大小姐笑了。

「做混蛋好像是比做王八好一點!」

「那是一定的!」

「所以你就是個王八,」牛小姐:「你既不是能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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