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好快的刀

陸小鳳找到王大眼的時候,這位綠帽如山的雜貨店老闆已經喝得爛醉如泥,吐得一身都是,腳上一鞋子都是爛泥,可是他居然就這麼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屋子裡的臭氣足足可以臭死一條街的人。

像這麼樣一個又窩囊又遢邋的人,怎麼可能是殺人的兇手?怎麼可能殺死柳乘風那樣的江湖名俠?

陸小鳳實在沒法子相信。

可是那位赤條條的從別人的被窩裡鑽出來的老闆娘,既然說這塊玉絆是「老公」送的,那麼陸小鳳總不能不來問問這位老闆。

不管那位老闆娘給他戴了多少頂綠帽子,可是老公卻還是只有他一個。

要讓一個喝得像死豬一樣的人立刻清醒,最好的法子就是把一桶冷水從他頭上淋下去,尤其是在這種天氣,這種法子更是保證有效。

可是陸小鳳卻實在有點不忍。

他也知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但是只要一碰見可憐的人,他的心總是會變得特別軟的。

所以他花了很多功夫,費了很多事,才總算把這位王大爺弄醒。

他本來還想等他再清醒一點時再問他這塊玉絆的來處,想不到王大眼一看見這塊玉絆就叫了起來。

「這是我送給我老婆的,怎麼會到你手裡了?你最好快一點給我從實招來。」

陸小鳳苦笑。

這件事根本就沒法子解釋清楚的,他也不想解釋,所以他只有採取比較簡單的一種方法,一種他平常很少用來對付可憐人的方法。

這種方法總是能夠很有效的讓人不能不說實話,王大眼果然很快就供出了玉絆的由來:

「這是我花了整整三兩銀子買來的。」

「誰賣給你的?」

「除了那個小王八蛋之外還有誰?」

王大眼還說:「平常這個小王八蛋窮得要死,可是柳大爺一死,他就闊了,我一直懷疑他見財起意,謀財害命。」

不管他說的話是真是假,都要先找到那個小叫化才能證實。

何況這條線追查到這裡,已經快追到了,再追下去一定可以追出個頭緒來。

所以這個小叫化當然非要找到不可。

王大眼自告奮勇帶著陸小鳳去找。「這個小王八蛋平常窩在些什麼地方,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准能把他找到。」

可是他沒有找到,找了七八個地方都沒有找到。

這個小王八蛋好像忽然不見了。

一個人怎麼會忽然不見?

是不是因為有人要讓他背黑鍋,所以,殺了他毀屍滅跡?

還是因為他自己知道事情已經追到他身上來了,所以只好逃之天天?

陸小鳳無法確定。

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抓到一點證據,什麼事他都無法確定。

陸小鳳從來不肯隨便下判斷,就算他明知道一個人是兇手,在沒有找到證據的時候他也不會動的。

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願冤枉好人。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說,他和從前那位在活著的時候就已成為神話般傳奇人物的楚香帥有很多相同之處,其實他們相同的地方並不多。

他們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楚留香風流蘊藉,陸小鳳飛揚跳脫,兩個人的性格在基本上就是不同的,做事的方法當然也完全不同。

他們兩個人只有一點完全相同之處。

——他們都是有理性的人,從不揭人隱私,從不妄下判斷,從不冤枉無辜。

所以他們這一生做人都做得心安理得,因為他們問心無愧。

不管怎麼樣,小叫化現在也已變成了可疑的兇嫌之一了。

如果連他都可能是殺人的兇手,這個小鎮上還有什麼人是可以信任的?

可是這個小鎮上卻又彷彿沒有任何一個人具有殺害柳乘風的動機和理由,更沒有殺他的本事。

他們都是生長在這裡的土著,一生從未離開過這地方,以前也從未見過柳乘風。

也許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宮素素。

想到宮素素,就想到了宮萍,陸小鳳心裡立刻就變得很不安。

宮萍和他分手時,他就有點擔心。

她一定要回去找宮素素,他一定要追出玉絆的線索,誰都沒有理由阻止對方。

他不放心,只因為那時他已感覺到宮素素是個很危險的人物。

所以現在他也決定要去找宮素素。

找人是件很奇怪的事,有時候你不想去找一個人,他總是隨時隨地都會在你眼前出現,等你要找他的時候就找不到了。

這次的情況又一樣。

陸小鳳到了宮素素的居處時,那地方已經人影不見,非但宮素素不見了,宮萍也不見了,甚至連那個應門的白髮老嫗都不見了。

本來布置得很高雅乾淨的屋子,現在已經一片凌亂,就好像剛剛有七八十隻猢猻到這裡來滿屋子到處翻跟斗。

陸小鳳的心沉了下去,眼睛卻又忽然一亮。

他看到了一樣東西,屋子裡雖然一片凌亂,這樣東西還是很刺眼。

陸小鳳看到的是個髮髻。

一個用一根麻布帶紮成的髮髻,本來應該是褐黃色的麻布帶,已經變成了黑的,也不知道已經用了多久沒有洗換過。

本來是黑色的頭髮,現在卻已變成了褐黃色,又是灰塵,又是泥巴,又是油垢,又是沙土,距離上次洗頭的日子好像已經有一甲子之久。

這個髮髻陸小鳳認得。

這個髮髻本來應該是在那個小叫化頭上的,現在卻落在一個破碎的花瓶和一個還沒有摔碎的水晶燈罩之間。

這個髮髻雖然扎得亂七八糟,可是它斷落處卻很整齊。

——一個髮髻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的就從一個人的頭頂上掉下來。

它無疑是被人一刀削落的。

陸小鳳撿起髮髻凝視髮根斷處,瞳孔忽然收縮。

「好快的刀。」

這麼快的刀,是不是已經快得足夠能一刀刺穿柳乘風的心臟?

這柄刀是誰的刀?

小叫化到宮素素這裡來過?被一個年齡身份性別姓名都不詳的人一刀削落了他的髮髻,然後他的生死去向就沒人知道了。

宮素素和宮萍的下落也同樣不明,剛才這裡發生了什麼事,除了他們三個人之外也沒有別人知道。

陸小鳳手裡拿著小叫化的髮髻,獃獃的站在那裡發了半天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是三個人,是四個人。

除了宮萍、宮素素和小叫化之外,還有那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婆。

——她怎麼也不見了?

這麼樣一個已經老得連腰都直不起來的老太婆,難道也和這件兇殺案件有什麼關係?

陸小鳳雖然對自己提出了這個問題,可是心裡也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他自己絕對找不出來的。

就在這時候,他的瞳孔忽然又收縮。

這一次他並沒有看見什麼刺眼的東西,可是刺耳的聲音同樣會刺激到眼睛。

陸小鳳聽到的聲音本來絕不能算是一種刺耳的聲音,因為那隻不過是一種很微弱的呻吟聲。

可是他聽起來,卻比尖針更刺耳,因為他立刻就聽出了這是宮萍的聲音。

——宮萍還在這裡?為什麼會發出如此痛苦的聲音,是不是受了重傷?

惟一值得安慰的是,一個人只要還能出聲就表示這個人還沒有死。

陸小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夜靜。

心跳和呼吸聲都已被控制得幾乎沒有聲音。

所以等到第二聲微弱如平常人呼吸般的呻吟響起時,陸小鳳立刻就辨出了它是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

天色極暗,因為現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候,而且無星無月無燈。

本來顏色極明媚的小園,現在也像是被潑墨染黑了,什麼都看不見。

可是陸小鳳還是很快就找到了宮萍,在一個沒有別人找得到的地方找到了她。

小園裡後牆邊擺著七八個養金魚的大水缸。

京城裡的大戶人家很少有不養金魚的,這是一種生活的習慣,也是一種派頭。

往日的繁華雖然如煙如夢,有些習慣和派頭卻還是改不了的。

只可惜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到哪裡去找金魚?到哪裡去找水?所以我們這位昔日王妃的庭園中只得空留下一排金魚缸。

宮萍就在這排金魚缸從左數起的第三個缸里。

她當然不是自己願意躲在裡面的,誰也不願意把自己硬塞到個金魚缸里。

如果她能夠反抗,她也不會被別人塞進去,只可惜她身上多了九根銀針,每一根銀針都插在她身上一個很重要的穴道里。

最黑暗的時候已經過去,天色已經開始有點亮了,銀針在微曦中閃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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