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群行為怪異的人

他陡然以又急又怒的聲音道:「你要幫我。」

他這四個字才一出口,我根本還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事情已經發生了。

那兩列像是自一個大怪物口中吐出來,在黑暗之中緩緩向前行動的人,看起來就像是兩列小怪物。他們的行動了無聲息,而且相當緩慢。可是就在那兩句話工夫,陡然之間,他們的行動變得快絕無倫,十幾條黑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前疾撲了過來。

我才聽到李規範對我說:「你要幫我。」他向我求助,自然是有了麻煩,這使我想到,自黑暗中向前走來的人可能要對他不利。事實上,那兩列人無聲無息向前移動時,充滿了陰森詭秘之感,叫人十分不舒服,這時,突然十幾條黑影疾撲了過來,那可以肯定,斷然不會是甚麼歡迎儀式了。

在那一霎間,只聽到李規範怒喝了一聲:「你們──」

他的那一下怒喝,令我愣了一愣。當他說要我幫他的時候,我心中所想的是,他是一個闖了禍、犯了規條的少年,不應該和我動手,恐怕會受到苛責,所以要我這個外來者在他的長輩面前,替他說幾句好話之類。

可是這時,他卻突然發出了這樣的一聲斷喝,雖然只喝出了兩個字,但是聲音之中,居然充滿了威嚴,一點不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少年。

他本來分明是要想指責那些人的,可是他只叫出了兩個字,掠出最前面,看起來像是鬼魅一樣的四個人,旋地一揚手,一股刷刷的勁風過處,一團極大的黑影已向著李規範當頭罩了下來。

我那時正因為他的一下叫嚷有點特別,側頭去看他,看到了那種情形,由於事情實在太奇特,一時間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眼前一黑,有同樣的一團黑影,也向著我當頭罩了下來。

在那一霎間,我仍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但是既然有一大團陰影迎頭罩下,總是要立即避開的,這時,我暫時只能顧自己,不能顧李規範了。

我只聽到李規範發出了一下憤怒的叫聲,那時,我身子已急速後退。

我應變算是極快,因為那一大團「黑影」——我還不知那是甚麼,只好稱之為一團黑影——向我壓下來的勢子極快,我立時後退,居然一下子就脫出了它的範圍。可是我應變快,但是採取的應變方法卻是錯誤的。

那是由於我對這裡的地形陌生,而在緊急應變之中,忘記了自己是才翻過了一個陡崖,才來到山頂上的,這一向後疾退,雖然避開了那一大片當頭壓下的黑影,但是卻已退出了懸崖之外。

而等我發覺這一點時,人已向下跌去,再也無法回到山頂上去了。雖然我懂得怎樣運氣,但總不能向上飛起來的。我雙手揮動著,盡量想抓到一些甚麼,看來已經絕望了,突然,那一大片黑暗,竟然又臨到了我的頭上,我一伸手,居然抓中了它的一角。

一入手,我就感到那一大片黑暗竟十分柔軟,看來是一大幅絲織成的幕,抓住了它的一角之後,我身子又下墜了幾公尺,就止住了下落。

我乘機伸手,攀住了岩石的一角,鬆開了那幅幕。

我估計,在山頂上,一共有兩組人向我和李規範突襲,方法是突然之間向我們揚起那幅大幕來,好將我們罩在大幕之下。

那的確是相當有效的攻擊法,若是被這樣的幕罩住,而幕又不容易碎裂的話,那麼,有再好的身手,一時之間也必然施展不出。可是被幕罩住的人,由於幕相當柔軟,雖然會受制,也不至於受傷。

那幕展開來一定極大,所以當我退出了懸崖之後,仍然向下罩來,有一部份越過了懸崖,在向下沉來之際被我抓住,止住了我下墜之勢而救了我。

當我心念電轉,估計著身處的形勢之際,我附身在懸崖之上,懸崖是向外倒著傾斜的,所以看不清山頂上的情形如何。

我只聽到一陣又快又輕的腳步聲,和一兩下聽來相當悶的怒喝聲,聽來像是出李規範所發出來的。接著,又是幾個人共同發出的低呼聲,還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叫著:「他跌下去了。」

這句話,自然是在說我了,那一定是他們把那大幕收起來的時候,發現幕下面根本沒有罩著人。那唯一的可能,自然是我跌下去了。

叫聲顯得十分驚惶,這又使我略呆了一呆,但是我還是決定不出聲,並且盡量使自己的身子緊貼懸崖——這樣的話,即使上面有人探出頭來看,也不容易發現我。我又聽得一陣「刷刷」的聲響,多半是那幅大幕被收回去的聲響,接著,陡然之間,一切都靜了下來。

剛才那一霎間的遭遇,簡直就像夢幻一樣,那些自建築物中出來的人,看來每一個都有極高的身手,他們向前撲過來的勢子之快,想起來猶有餘悸,而他們行事為甚麼如此怪異,要這樣對付我和李規範?

他們以為我已跌下懸崖去之後,又會採取甚麼行動?無論如何,現在我處境雖然不妙,但還不算完全不利,看來,變生突然,連帶我上來的李規範都未曾料到。

還有,胡博士又在甚麼地方呢?不是為了他的信和那個「故事」,我根本不會到這裡來,而來了之後,竟會受到這樣的待遇,也是絕想不到的。

正當我在迅速轉念時,上面又有人聲傳來,我估計自己下墜還不到十公尺,所以上面有甚麼聲響傳來,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那是兩個人在低聲交談,一個道:「那人,聽說名頭十分響亮?」

另一個道:「本領再大,在這片崖上跌下去,只怕也凶多吉少,也好,免得不知如何處置,那個甚麼博士,只是個書獃子,已經很難處置了。真是,想不到過了那麼多年,還是傳了出去。」

那一個長嘆一聲,接著,我就看到兩條人影,自上而下,迅速跳下來,矯捷靈活得如同猿猴一樣。

我把身子儘可能靠緊石壁,又拉過了一大簇山藤,遮住了自己的身子,再屏住了氣息,那兩個人在我身邊不遠處一溜而下,並沒有發現我。

那兩個人沒入了黑暗之中,四周圍極靜,我開始向上攀去,小心地在懸崖上探出頭來,向前打量著。

那幢建築物在黑暗之中看來,像是一隻巨大無比的青蛙貼在地上,有一種怪異之感,我視線所能及到之處,一個人也看不見。

我估計,剛才自那建築物中列隊出來的人,至少超過一百人,究竟有多少人在那建築物之中?剛才他們是不是全都出來了?他們是人人身懷絕技,還是只有少數人會中國武術?

這群行為如此怪異的人,究竟是甚麼人?

我心中的問題實在太多,這時當然無法一一解答,而且,有關那群行為怪異的人的一切,畢竟只不過是我的好奇心而已,我關心的是胡明的下落。在剛才兩個人的交談之中,我可以知道,胡明的處境不是十分好,因為他們已用到「處置」這樣的字眼,而且認為我摔下了峭壁還好,可以不要他們「處置」。

同時,我很關心李規範的安危,因為看來,李規範對我、對胡明,都表現得十分友好,和那些從黑暗中突然冒出來,連他們的臉面都沒有看清,就遭到他們突襲的那些人不同!

是不是那群人之中分成了兩派?如果是,兩派的勢力強弱如何?會採取甚麼樣的爭鬥方式?

一想到這裡,我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眼前這群神秘人物,是屬於一個甚麼武林門派,或是秘密會社之類,都是毫無疑問的事了。凡是這一類組織,若是內部意見發生了分歧,解決的方法,似乎毫無例外地是訴諸武力的決勝!

(我這樣說,是當時的一種直接的想法。)

(事後,在整理整件事的過程之中,我想起當時的想法,自己也只是苦笑。)

(因為,「訴諸武力的決勝」,豈單是武林門派或秘密會社解決紛爭的方法而已!看看人類的歷史,大大小小,所有的分歧或紛爭,發生在任何情形之下,不論當事雙方打著多麼冠冕堂皇的旗幟,採取的方法,都是訴諸武力決勝!那是人類的本性,也是依據罪惡的人類的本性所能採取的唯一方法,如同肚子餓了就要進食一樣,對人類來說,再自然不過。)

我想到,胡明手無縛雞之力,李規範可能勢孤力單,在那些人剛一出現之際,他似乎已發現事情不怎麼對勁,我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他要求我的幫助。

那我應該怎麼做?

這個問題的答案,實在再簡單不過了。

我雙手在峭壁的石角上一按,人已翻上了峭壁,山頂上相當平坦,並沒有甚麼可供掩遮的地方,雖然天色相當黑,我也不以為偷偷摸摸就可以避得開守衛者的耳目——中國武術是一種發揮人體潛能的精深學問,人體的潛能,在經過種種不同途徑的訓練之後,究竟可以得到甚麼程度的發揮,無人可以有定論,而幾乎是無窮無盡的。像只藉著微弱的光線,甚至在一般人認為全無光線的環境下還可以看到東西,根本不是甚麼稀罕的事。

同樣的,細微到普通人聽不到的音量,受過特別訓練,聽覺的潛能得到了發揮的人可以聽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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