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個支離破碎的故事

胡明的信,字跡相當潦草,我翻了一翻,除了第一頁是他的筆跡之外,其餘約有近三十頁,全不是他的筆跡,而是英文打字,那自然是白素所說的「故事」了。我不知道胡明為甚麼要我看這個故事,希望他能在信中說明白。「在多年埋頭研究歷史之後,我忽然又有了十分稀奇的遭遇,遭遇的緣起,是由於我讀到了一個故事(附上故事的全部),請你一定也要看一看這個故事。」

他在這一句之旁,密密地加了不少圓圈,以表示其重要性。

我不由自主皺了皺眉,胡明是一個考古學家,他所說的故事,不見得會有趣,看起來故事還相當長,我在猶豫是不是要去看。

白素在一旁留意我的神情,自然知道我的心中在想甚麼,她道:「你不妨先翻一翻倒數第三頁。」

我向她望了一眼,照著她所說的,翻到了倒數第三頁,一看之下,我不禁呆了一呆,那一頁只有一半是文字,另外一半是一幅圖。

如果我只是第一次看到那樣的一幅由簡單的線條組成的圖形,我一定說不出那表示甚麼。

可是這時,一看之下,我立即認出,這幅圖雖然只是隨手畫出來,並沒有運用繪圖的工具,以致有的應該是直線的所在,有點彎曲,但是大體上,算是畫得十分用心。

整個圖形,可以分成兩部分,一邊,全是六角形的,如同蜂巢一樣,可是每一個六角形之間,有著少許空隙。而另一邊,則只是一個同樣大小的框框,框內一片空白,甚麼也沒有。

我在一呆之後,就「啊」地一聲,抬頭向白素看去,白素道:「故事的本身,也頗有吸引人之處,不妨從頭到尾看一遍。」

我吸了一口氣,指著那幅圖:「這不是陳長青那怪屋子不見了的那一層的平面圖嗎?」

白素點頭:「看來極像。」

我不禁大感興趣,忙去看圖上的那半頁文字,想弄明白為甚麼在這個「故事」之中,會出現了這樣的「插圖」。可是立即發現,白素的話是對的,我必須從頭看起,才能明白。

因為故事的本身,堪稱支離破碎之極,有的段落甚至無頭無尾。就算是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也不容易將之貫串起來,想在其中的一段之中了解故事,連梗概也不可能。

我後來自然把整個故事看完了,也會把整個故事記述出來,因為這個故事在整個事件之中,占著相當重要的地位。

當然,我是先耐著性子看完了胡明的來信之後,才開始看那個故事的,那幅插圖把我的好奇心提高到了無可遏止的地步:陳長青屋子中不見了的那一層圖樣,怎麼會出現在胡明寄來的故事之中?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急急地再看胡明的信:「故事像是一篇自敘,可是極不完整,甚至有的片段和另段之間無法銜接;看起來又有點像是一篇題材怪異的小說的不成熟初稿——你在看完了故事之後,自然會明白我的意思。

「這個故事中記述的事引起了我的興趣,所以我來到了菲律賓的南部,一個叫比利倫的島上,你在地圖上,可以在萊特島的北面找到這個島。這個島的面積不大,最寬處只有三十公里左右,全島全是山,可是卻有十分奇特的社會環境,它是菲律賓政府和游擊隊經常交替佔領的一個地方。

「由於這個島的特殊環境,島上的居民幾乎全是三教九流的特殊勢力份子,有游擊隊,有私貨販子,有軍火走私者……

「有來自各地避難的亡命之徒和犯罪分子,也有政府軍,情形之混亂,全然沒有社會秩序可言,我之所以詳細介紹這種特殊的情形,是因為了解了這些,可以比較容易明白那個『故事』。

「自然,現在情形,有了大大改善,政府軍幾乎已控制了全島,但請注意,那個『故事』發生的年代,我估計是在三十多年前,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不久,韓戰開始的時候,也是這個島上最紊亂的時候,幾乎每個山頭都由不同勢力的人馬占山為王,無法無天,互相之間為了爭奪金錢上的利益,火併廝殺,無日無之。」

我看到這裡,悶哼了一聲:「這種落後地區,看來現在情形也好不了多少,胡明跑到那種地方去,隨時會莫名其妙被槍殺。」

白素笑了一下:「別想得太恐怖了,他還要你去哩!」

我愣了一愣,向下看去,果然:「我來到之了後,初步探索,已有十分意料之外的發現,十分希望你能來,我的發現,可能比當年『支離人』、『牛頭大神』更不可思議,你在看了那『故事』之後,想必也有同感。雖然多年未相聚,但是我一直在留意你的種種記述,發現近年來你變得懶了,不願動了,這不是好現象,多親自動動,會對你有好處。」

我悶哼了一聲,對他的批評表示不同意,事實上,近年來我一點也沒有閑著,不久前還和溫寶裕去夜探陳長青的怪屋來著。

胡明的信繼續:「你來的話,由南岸上,一上岸就可以和我聯絡到。又,請代找一下我的一個堂侄,他在一間博物館服務,專管自然科學部分,他的名字是叫胡說——不念『說話』的說,念『不亦說乎』的說,請告訴他一下我的行蹤即可。」

我看到這裡,不禁道:「世界真小。」

白素道:「是啊,小寶不是正和那個胡說來往嗎?原來他是胡明的侄子,見到小寶時請代告一聲好了。」我急於看那個故事,答應著,已開始看故事的第一頁,一直到看完,我呆了半晌。

白素問:「怎麼樣?」

我抬起頭來:「甚麼怎麼樣?」

白素道:「故事我也看了一遍,你有甚麼結論?」

一般來說,在看了一篇相當長的故事之後,總有一點意見可以發表的,白素問我「怎麼樣?」自然也是想聽聽我意見的意思。

可是,我卻呆住了講不出話來,只是反問她:「你看怎麼樣?」

白素的反應和我一樣,也說不出甚麼來,只是緩緩搖著頭:「很難說,十分奇特,我甚至不明白何以胡明博士在看了這樣的一個故事之後,竟然會不遠千里去造訪故事的背景,而且整個故事那麼凌亂,似是一個女人的自述。」

我呆了半晌,沒有說甚麼,思緒十分混亂。

自然,在未曾把那個「故事」記述出來之前,我和白素的討論,在別人看來,都會不明情由,所以還是先說說那個故事的好。

但在未說之前,也要略作說明:

第一,故事是十分凌亂的、斷續的,看的人一定要看得相當用心,不然會聯不起來。

第二,故事分成許多段,每一段或長或短,並不一定,每一段之前,都有一個標題,也是長短不一,我連這標題也保留了下來,並且在上面加上順序的數字,以便看起來容易一點。

第三,當時胡明並沒有在他的信中說出他得到這個故事的經過,也沒有說明故事的來歷,那些,是以後才得知的,自然留待以後再敘述。

好了,以下就是那個我稱之為「支離破碎」的故事的全部,我曾一再說明,故事十分凌亂,現在再說一次。

小女孩問:「媽媽,為甚麼別人都有爸爸,我沒有?」

小女孩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仰著頭,昏黃的燭光,映在她充滿疑惑的臉上,令她臉上的稚氣,添上了幾分成熟。她的眼瞳之中,反映出搖晃的、發出暗黃色光芒的燭火,和極度的企盼。

她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小女孩,雖然才過了十歲生日,可是已經可以肯定,她長大之後,會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美人。即使是現在,在她的眉梢眼角之間,也已經可以隱隱地找到美女應有的神情。

她在發問的時候必須仰起了臉的原因,是因為她發問的對象,是一個又高又瘦的女人。

那女人的身材十分高——高出了一般男人,又很瘦,所以看起來有點特異。

那女人站著,她的頭髮甚至碰到了屋頂——那屋子,其實只是一個運用了各種材料搭成的棚,應用的「建築材料」包括了木板、紙片、鐵片等等。

那被用來作棚頂的鐵片上,有著明顯的坑紋,一看就可以知道是用盛汽油的那種容量五十三加侖的大鐵桶剪開來之後再壓平的。

棚很低,那女人的身材又很高,所以她站著的時候,蓬鬆雜亂的頭髮就碰到了棚頂,而又由於那一支燭是從棚頂垂下來的,又有著簡單的遮光罩,燭光便照不到她的臉上。她整個頭部都在陰暗之中,看不清她的臉面,只能看到她的頭髮,亂得像是一蓬野草。

她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也不出聲。

小女孩在問了一次之後,得不到回答,仍然仰著臉。在她的臉上,有一種固執的,得不到答案絕不干休的神情。

女孩又問:「媽媽,為甚麼別人都有爸爸,我沒有?」

小女孩問的雖然是同一句話,可是和第一次問的時候卻有了不同,不但她的語調更焦切,而且她的聲音之中已帶著明顯的哭音,可以料到,她如果再把問題重複一遍,她可能會哭出來。

這時,四周圍彷彿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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