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老大有苦難言

一切都和我設想的一樣,在農莊的建築物前,和煦的陽光下,乾草的香味中,我向白老大敘述著白奇偉的經過,白老大聽得興高采烈,大聲笑著:「這小子,愛上了一個外星女人?哈哈,真有他的。」

我陪著笑:「你看到他那種愁眉苦臉的相思樣子,就笑不出來了。」

白老大撣著又大又紅潤的手掌:「該他的,任何人總有這一天,他自以為輪不到,到底也輪到了。」

看到他興緻這樣子,我計畫中「閑閑提起」的時機也到了,我忽然話鋒一轉,笑著:「最近,我才知道,你做過監護人。」

白老大一時之間,未曾明白是什麼意思,一面笑,一面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道:「有一個叫文依來的青年,進入瑞士一家貴族學院時,是你簽字,做他監護人的。」

在我說出這句話之前,和白老大的談話、見面,都愉快之極。可是,這句話才一出口,一切都變了。白老大陡然沉下臉來,臉色變得陰沉無比,連我看了,也不禁暗暗打了一個寒噤,不敢出聲。

面對這樣陰沉的神情,真還不如他忽然之間暴怒的好,正在我不知如何才好的當兒,他「哼」地一聲冷笑:「你也太狡猾了,有什麼目的,老老實實說。」

我忙道:「實在是為了幫一個朋友的忙——」

白老大一下子打斷了我的話:「那個專門查人來歷的包令上校?」

我忙不迭連連點頭。

白老大悶哼一聲,神情更難看:「你去告訴他,我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什麼來歷。」

我不敢說什麼,可是白老大的話,實在有點不像話,他不知人家的來歷,怎麼會去做人家的監護人?

白老大說完了那句話,已站了起來,顯然已不準備再討論下去了。

我無法可施,只好自言自語地道:「唉,也難怪人家,想當時,學院上下根本不知道這個監護人是什麼來頭,只有包令上校才知道這位白先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威名赫赫,縱橫天南地北的好漢。」

常言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白老大已走開了一步,又站住了不動,等我說完,他臉色已不如剛才那麼陰沉,望了我片刻,才道:「有什麼問題,為什麼非知道人家的來歷不可,據我所知,那青年有一切足夠的費用,也沒有犯了校規!」

我忙道:「原來你和他有聯絡?」

白老大憤然道:「沒有,可是既然做了人家的監護人,總不能白做,暗中考察一下,也算有個交代。」

我猶豫著:「怎麼從來也沒有聽你對我們說起過有過那麼一回事?」

白老大更是憤然:「丟臉的事,有什麼好說的。」

他忽然之間,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來,當真使我錯愕不已,不知說什麼才好。

看起來,白老大的話中有因,像是因為他做了文依來的監護人,很吃了一點虧,然而,那又令人難以想像。做監護人?除非被監護者行為十分不堪,不然有何丟臉之處?而且,以白老大的能耐,誰又能令他吃虧丟臉。以致一提起來,就大失常態?

看到我一副驚愕的神情,又不則聲,白老大搖頭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想起來,有點窩囊就是了,栽了斤斗,連栽在什麼人手裡,都不知道。」

我更加駭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白老大來回走了幾步,憤然之情大減,笑了一下:「其實也是我自己不好,包令來問我的時候,我隨便捏造一個來歷告訴他就不會有事了。」

我呼了一口氣:「這樣說來,你真是不知道那個青年的來歷?」

白老大「嗯」地一聲:「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還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他一面說,一面搓著手,又走回來坐下。這時,我自然乖乖地一聲不出,因為我看出他已準備將事情的經過告訴我,若是我催他,他倒反而不說了。

果然,過了一會,白老大就把事情的經過,源源本本,講了出來。當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正如他所說,有點窩囊,難怪白老大誰也不說,只好放在心中,生其悶氣。

大約五年前,在瑞士。有一場十分重要的國際象棋賽事。國際象棋棋壇,一向由蘇聯的棋手稱霸。

這一次世界冠軍爭奪,在經過了長時間的預賽之後,兩名爭霸的棋手,一個當然是蘇聯棋手,一名卻是法國棋手。

這場賽事,吸引了國際象棋的愛好者,有不少是專程赴瑞士參觀的。賽事在日內瓦湖畔的一家豪華酒店的會議廳舉行,現場參觀者的限制資格極嚴,白老大既然有興趣,自然可以弄到現場參觀證。

國際象棋比賽,一盤棋,往往下上十天八天,在棋手休息的時候,參觀者和棋迷,就自然地集合在一起,討論棋手所下過的妙著。

那一天晚上,白老大正在酒店的大堂,向二、三十個棋迷,講述法國棋手一連三下,著著進逼之妙,說得興趣盎然之際,忽然被一個人冷冷的聲音所打斷,那人的話,說得極不客氣:「只有不懂棋的人,才會覺得那三著棋妙。」

白老大一愣,不怒反笑,因為他是真正懂得國際象棋的,非但懂,而且棋力已經達到國際大師級,在這樣的情形下,有人說他不懂,他自然不會生氣。

他循聲看去,看到發話的人,是一個相貌普通,瘦而高的中年人,從外型來看,一點也沒有什麼特別,只是他的一身衣服,看來雖不起眼,但可以看得出精心剪裁,專為舒適而設計的。

這個人樣子普通,可是站在他身邊的一個少年人,卻使人看了,眼前一亮。那少年人的臉上,還有著一兩分稚氣,可是金髮碧眼,身形頎長,氣質雍容,貌相俊美,有一種十分高雅特殊的氣質。

白老大笑了一下:「我不懂,閣下懂?」

那人仍然冷冷地道:「要判別誰懂,誰不懂,最好的方法,是對弈一局。」

白老大正在手癢。而且對方的口氣甚大,想來也必然有點來頭,他道:「對啊,就和閣下下一局。」

那人卻道:「我沒有說我懂,說你不懂,是他說的。」他伸手一指身邊的少年,那少年一副當仁不讓的樣子,向白老大傲然微笑。

換了是旁的事,可以看不起年紀小的人,但在下棋這一方面,卻絕沒有什麼「經驗豐富」這回事,「二十歲不成國手,終生無望」的說法是得到公認的,下棋,靠的是天分,少年人而有天分的,比年長而沒有天分的,要厲害不知多少。

所以,白老大倒也不敢怠慢,就在大堂上,擺下棋局,和那少年人對弈起來。那少年人很少說話,一開口,是極純正的法語,開局才下了幾著,那人在一旁看著,忽然道:「白老先生,中國人不是有一句話,叫作」棋無白著「么?」

這句話,卻又是道地的中國北平話,白老大愣了一愣,已經開始感到這一大一少兩個人,可能大有來頭,尤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來,還敢那樣不客氣地向他挑戰,那一定是有備而來的了。他微微一笑:「是啊,我們可是要賭些什麼彩頭?」

那中年人點頭:「是,白老先生贏了,想贏什麼?」

白老大這時,對那少年,已有相當好感,所以他風度十分好:「我贏。小娃子自然要收回剛才那句話,向我公開道歉。」

那少年人微笑,點頭,表示同意。

那中年人又問:「白老先生要是輸了呢?」

白老大反問:「你們要什麼?」

當他問出這一句話之際,已經知道對方的目的就在此了,不過當時他心中訝異的是:難道這少年真有那麼高的棋力,有把握贏棋?

接下來,那中年人說出來的條件,卻使得白老大目定口呆。

那中年人指著少年道:「他的名字叫文依來,他準備到一家貴族學院去求學,需要一個有聲望的人做他的監護人,希望白老先生能夠答應。」

白老大再機靈,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腦筋動得快,立時想到了這類學院龐大的費用:「當監護人,自然要負責——」

誰知道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中年人已介面道:「一切費用,全不勞白老先生操心。」

白老大又楞了一愣,對方這樣的條件,沒有道理不答應,他就點了點頭。

這盤棋,下到將近天明,白老大輸了。

(據白老大說,由於對力的條件太古怪,他一面下棋,一面在想著,所以分了心,不然,他是可以把文依來殺得大敗虧輸的。)

(我對他的說法沒有表示什麼意見,輸了棋的人,有幾個是有承認自己棋力不濟呢?不然,也不會有「我要和棋,對方不肯」的笑話了。)

棋輸了之後,白老大哈哈一笑,站了起來,那中年人忙道:「請白老先生到我們房間去一下,有幾份文件是要由老先生簽署的。」

白老大心想,反正我只做監護人,且看你們玩什麼鬼花樣,就大大方方,到了樓上,打開房間的門,白老大就愣了一愣,中年人和文依來住的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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