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語

你同意宋天然的設想,還是自己另外有不同的設想?反正這件事,可以容許任何角度不同的設想,只管發揮你的想像力。

把自己的設想記下來,是很有趣的事。

在我所記述的,接近一百個故事之中,《命運》獨一無二,大家都可以看得出,這個故事,只有過程和現象,完全沒有結論,勉強算有結論,就是幾個人各自不同的設想,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設想,或在已有的幾個現成的設想之中,任擇其一。這個故事,不算曲折,但卻最奇特。

或曰:這個故事之所以奇特無比,全是有一座那樣的石山,它的石頭上有花紋,而花紋又和一些現象完全吻合之故。

真有這樣的石頭嗎?

有花紋的石頭,十分普通,從來也沒有人去深入研究,又焉知石頭上的花紋,不是顯示著甚麼呢?

重要的不是是不是真有故事中所說的那種石頭。

(這句句子的上半句,讀起來有點不是很順。)

重要的是,的而且確,有不少方法,可以窺知「計畫」的內容。

請注意:不是預知未來,只是窺知計畫的內容,約略知道一下計畫會如何實行。

因為計畫不可改變。

這許多方法,能窺知「計畫」的一鱗半爪,說起來好像很神秘,但其實人人皆知,十分普通,幾乎每天都有接觸。

這許多方法之中,包括了星相學、人相學、子平神數、梅花神數。以及種種占算術,包括了瞎子摸骨術和在神廟中求籤、測字、卜卦、回光、扶乩、看水晶球等等,一切希望知道未來的方法在內。

而在這許多方法之中,有一些,還真的有看到一點計畫內容的能力。

我們事先看到了,並沒有用處,因為命運的力量不可抗拒,計畫不會改變,不論通過甚麼方法看到了,結果還是不變。

正因為有一個包羅萬有,有關天地之間的一切事、物、生命的一切的計畫在,所以最聰明、求知力最強的人,才能千方百計,想出一點方法來,先窺知它的一些內容。

如果根本沒有這樣的一個計畫,就根本不會有任何方法可以窺知。這就像你要取得一滴水,一定要有多於一滴水在,才能從中取得。如果根本沒有水,如何取到水?

所以,不論甚麼方法,可以推算出將來會發生的一些事,是由於那些事早已在那裡的緣故。

又所以,推算到的將來的事,不可以改變,要是可以改變,那麼,根本推算不出。

一定有人會說,這個故事,越看越不像小說了,前言一大堆,後語又那麼多。那也沒有辦法。這隻怕也是「計畫」的一個部分:我要寫這樣的一個故事,而你又看到了這個故事。

「計畫」無所不包么?答案:是。

整個「計畫」,如果要冠以一個名稱呢?

最理想的名稱是:命運。

整個「計畫」的擬定者和執行者是甚麼力量?

可以有很多不同的名稱,但是我認為最恰當的是:上帝。

上帝在哪裡?

就在我們頭上,就在我們身邊,在我們的腦中,在我們的心裡!

著名的老故事「瓶子在午時會碎裂」,大致如此:一人擅測字(或占算),算到他一隻心愛的瓶子(或其他物件)在正午時會破碎,於是鄭而重之,把瓶子放在面前,盯著它看,應該可以不會破碎了吧。誰知他的妻子催他吃飯,屢催不至,河東獅吼,過來抓起瓶子,一下摔碎,其時恰好是正午。

這個小故事很有趣,有趣在,這個人如果不去占算,瓶子就不會破,佔到會破,而無法避免。他占算的行動,也早在「計畫」中,「計畫」要他去占算,「計畫」瓶子破碎,「計畫」幾乎無處不在。

人的命運,也是在按「計畫」進行的,發生機會極少的事,硬是發生了。

舉世著名的體操運動家童非,若不是在體育館前徘徊,被教練張健看到了,他就決不會有今天。當年上海的聞人杜月笙,若不是在窮途末路之際在馬路上遇到了朋友,而把他介紹到黃金榮公館去,也就不知會怎樣。

在戰場上,人的生死,只在一線之間,幾百人一起衝鋒,一大半人死在戰場上,一小半人活了下來,這其間,全然沒有選擇標準,除了「命運」之外,沒有任何別的解釋。

嘗見一位軍官,左右面頰上,都有極深的酒渦,當時我就說:「很少男人有你這麼深的酒渦。」

軍官又好氣又好笑:「甚麼酒渦,打仗時,衝鋒,一顆子彈飛過來,從左頰入,右頰穿出,其他甚麼傷都沒有,從此臉上就多了兩個洞。」

聽了之後,不禁駭然失笑,叫他站定了,由神槍手來射擊,也絕對無法造成這樣的結果,但是這種不可思議的事,硬是發生了。

在香港,一個女學生,放學在路上,遇上了警匪槍戰,中了流彈,香消玉殞,其間,時間、距離,只要有極其微細的差異,她就不會有事。

常想及的幾句話是: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可以影響人的一生。出門,向左走,向右走,早十分之一秒,遲十分之一秒,都會有不同的遭遇,而這些遭遇,又都受著命運的操縱……

世上有將近五十億人,可知道一個人,照如今這樣子出生的機會率是多少嗎?大約是十億分之一。

不作任何結論。因為根本沒有結論。沒有結論,並不等於不能設想。我要不斷地設想。你呢?也可以不斷地設想。

大家都來想想,或許,在若干年之後,就可以有一點結論。

《命運》這個故事,應該已經結束了,到後來,發了許多議論,已經不是故事的範圍。可是,故事卻還有一點餘波。既然有餘波,就應該讓它蕩漾一番。

餘波和正式的故事,沒有甚麼聯繫,可以單獨成立。而這個餘波確確實實和命運有關,和命運是一個計畫有關,而且,這個「計畫」,不由當事人擬訂和實行,而是由一種甚麼力量在擬訂和實行,當事人絕無反抗和參加意見的能力。

所以,這個故事,可以作為《命運》的附篇——在我所記述的許多故事之中,似乎還沒有過這種結構方式的例子,算是破了例。

那個故事,是一個相當悲慘的故事,若是不喜歡看悲慘故事的朋友,可以不必看,就當根本沒有這個附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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