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廟中喇嘛怪異莫名

我用發僵的肌肉,努力逼出了一個笑容來,才知道那是多餘的動作。因為這時,我發現那個喇嘛,雙眼發直,直勾勾的望著前面,他顯然連白素都未曾看到,我在他身邊,他當然更看不到我。

白素也發現了這一點,連忙輕輕跨開了一步,那喇嘛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白素向我打個手勢,示意我快點離開他。

我在這時,由於實在忍不住的一種頑皮的衝動,一面離開,一面伸手在那個喇嘛的眼前,搖動了一下,試試他是不是真的看得到東西。

那喇嘛的雙眼,仍然睜得老大,直勾勾地向前看著,連眨都不眨一下。

這喇嘛的那種情形,真使人懷疑這個人是不是還活著,我正想再伸手去探探他的鼻息,已被白素一把拉了開去。

白素在我耳邊,用極低的聲音道:「他正在入定,別去打擾他。」

我也低聲回答:「廟裡的喇嘛,好像全中了邪,這是怎麼一回事?」

「喇嘛中了邪」,這聽來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就像是「張天師被鬼迷」一樣,本來是一種可以制邪的力量,怎會反而被邪氣所迷了呢?但是,如果邪的力量太大,會不會出現這種情形?

一時之間,我的思緒,極度紊亂。白素又在我耳際低聲說:「不是人熱如此,至少剛才隔著門和我們對答的那個,並沒有……」

白素看來也想引用我「中邪」的形容,但是她略為猶豫了一下,就改了口:「……沒有入定。」

她堅持用「入定」這個說法,我其實並不同意。「入定」是指佛教徒在坐禪時,心無旁思,進入一種對外界發生的一切,都不聞不問,所有的活動,幾乎都集中在內心或內在世界的一種狀態。《觀無量壽經》中說:「出走入定,恆聞妙法」。

「入定」有標準姿勢,那是「結跏趺坐」,雙腿曲起的一種坐姿。剛才在殿中的那些喇嘛,還可以說是在入定,靠牆站著的那個,那算是甚麼入定的姿勢?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現在不是辯論的時候,同時,她又伸手,向前指了一指。

前面是通向另一個殿的幾級石階,在石階上,也有著兩個喇嘛,一個面向下,雙手直舉過頭,「五體投地」,伏在石階上。這個姿態已經夠怪的了,但比起另一個來,卻又差了一大截,那另一個仰躺在石階上,卻又是頭下腳上,雙手雙腳,攤成了一個「大」字,雙眼睜得極大,一眨不眨地望著天空。

看到了這種情形,實在令人心中發毛,那實在太像武俠小說或是神秘小說中的情節:進入了一間廟宇,或是人宅,發現裡面所有的人,全都死了。

可是又有點不像,就是這些一動不動的喇嘛,分明都沒有死,他們是處在一種對外界的變化全然不加註意的狀態中。

我想起剛才隔著門和我們對答的那個喇嘛的話:「所有上師全在靜修,不見任何人。」

如果說他們用那麼怪異的姿勢在靜修,他們在思索甚麼問題?

我真想拉一個喇嘛起來問問,可是白素卻用極其嚴厲的眼色,止住了我的行我無可奈何,只好壓低了聲音道:「你難道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白素的眼神更嚴厲,我極少在她的眼中看到過那麼嚴厲的神色:「你無權去打擾正把整個生命投進了宗教沉思中的僧人,來滿足你的好奇心。」

我攤了攤手:「總可以找到一個還會說、會動的喇嘛的。」

白素沒有說甚麼,我們繼續向前走去,穿過了幾個殿,幾個院子,幾乎到處都有喇嘛在「入定」,有的姿勢很正常,有的簡直怪異透頂──近乎瑜珈動作,難得的是維持那種怪異姿勢的人,也是一動不動,似乎他覺得把腿變成一個圈,又把頭從這個圈中穿進去,比較坐著和躺著還要舒服。

大約在半小時之後,走進了一個小院子,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

我們都是第一次到桑伯奇廟來,但是這個小院子對我們來說,卻絕不陌生,一眼就可以肯定,那就是李一心畫的那個院子。院子三面是牆,當中有一隻相當大的銅香爐,牆的檐角上,掛著長銅片結構的風鈴,這時由於一點風都沒有,所以風鈴靜止不動。

在香爐上,有一個喇嘛,雙手環抱著香爐,一動不動,看來也在入定。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忍不住道:「李一心在十幾萬里之外,可以憑想像畫出這個院子來,那是玄學上的一大實例,證明前生的活動,在他今生的思想中,持續著。」

白素的神情疑惑,我又道:「可以得出結論:李一心的前生,一定是這裡的一個喇嘛。」

白素仍然不置可否,我向牆那邊指了一指,白素會意,我們又一起退出了那個院子,繞了幾下,就到了另一個院子中。那院子,就是布平所說的,貢雲大師禪房前的那片空地了,這時,至少有十個以上的喇嘛,或坐或卧,在空地上一動不動。

才一開始,見到這種情形,又是驚駭,又是尷尬,但這時,已經見怪不怪,也知道他們不會注意我們的闖入,不會起來呼喝我們,所以已沒有那麼緊張。

我們小心地向前走,盡量和入定的喇嘛保持距離,來到了禪房的門口。禪房的門虛掩著。我想伸手去推門,可是白素立時推開了我的手,指著門鉸的部分。我知道她的意思,因為布平在敘述中曾說過,門推開時,會發出聲響來。

白素湊向門縫,去看看裡面的情形,就在這時候,我突然感到有甚麼東西,在我的後頸,重重戳了一下。

在那樣的情形下,有這樣的感覺,實在極其驚人,雖然我生活經驗豐富,有過各種各樣的驚險經歷,可是這時的氣氛如斯詭秘,突然來上這麼一下子,足以使人吃驚。

我反應算是極快,立時轉過身來,同時,已經揚起手來,不管在我身後的是甚麼八頭鬼怪,都先給他一下重擊再說。

可是我那一拳,未能發出。由於蓄勢十分強烈,而勢子又未能發出去,所以在那一霎間,我的臂骨骨節處,發出了「格」的一下聲響。那本來是極輕微的一下聲響,可是卻已令得一向鎮定的白素,也陡然吃驚,轉回身來。

我一轉過身來,並不發出那已蓄定了勢子的一拳,原因是我看到了布平,不,或者應該說,我立時看到了布平和一個滿面怒容的喇嘛。布平愁眉苦臉,不斷在向我作手勢,那喇嘛的一隻手還揚著,伸出一隻手指。剛才我頸後,一定曾被他的手指,重重戳了一下。雖然不是很痛,但是心頭的震撼,卻一直持續著。

布平的神情焦急之極,那喇嘛也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跟著他。我轉頭看了白素一下,就跟在他和布平的後面。

四個人的行動,都極其小心、緩慢,一點聲音也未曾發出來。

他們剛才來的時候,一定也是這樣子的,不然,豈會有人來到了我的身後,我會一無所知之理?

經過剛才吃驚,也有一個好處,我至少知道,這個喇嘛雖然十分惱怒,但不至於有甚麼惡意,要不然,他剛才如果不是用手指,要用甚麼利器,我就大糟而特糟了。

跟著那喇嘛和布平,又繞了幾個彎,進了一間禪房。那喇嘛道:「布平,你那兩個朋友,太過分了,可知道我們可以把他們綁起來,放在山崖上去喂鷹?」

布平的聲音,聽來有點發顫:「是,是,大師,請原諒他們一次。」

我本來也是充滿了歉意的,那喇嘛責備我們幾句,我也一定會道歉,因為半夜偷進廟來,畢竟是我們不對。可是他一開口,就要拿我們綁起來去喂鷹,雖然我知道喇嘛有很大的特權,但是這樣說法,也未免太過分了,所以我立時冷冷地道:「對不起,我們來找一個失蹤的青年。」

那喇嘛立時轉過身,向我瞪視著,布平在他的身後,忙不迭地做手勢,示意我不可胡言亂語,同時道:「衛斯理,這位是恩吉上師。」

原來這個喇嘛就是恩吉,我雙手合十:「上師,我們真是來找人的。」

恩吉的神情緩和了一些,他慢吞吞地道:「沒有甚麼青年人到過廟裡。」

布平又趕緊道:「是,是,他一定到別的地方去了。」

布平的這種態度,真叫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平時充滿自信,十分神氣,怎麼一到了這裡,就像是小丑?

我不理會他,堅持著:「這個青年,除了到這裡來之外,不會到別的地方去的。」

我為了使自己的話有力量,一下子就提出了十分令對方吃驚的「證據」:「因為這個青年的前生,是這座廟中的一個喇嘛。」

禪房中並沒有著燈,但是門開著,月光可以映進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恩吉的臉色大變,布平更是張大了口,神情像是一條死魚。

他這種樣子,不出聲倒也算了,偏偏他還要說話:「衛斯理,你怎能這樣說。」

我不禁有點生氣:「關於這件事,布平,你比我更清楚,還是由你來說的好,我提議你說得簡單一些:李一心畫的那個院子是最主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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