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和神仙在一起

自石屏風後走出來的那人當然是賈玉珍。他並沒有再年輕下去,所以我一下子就可以認出他來。而令我感到詫異的,也不是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十分怪異──那是一種十分寬大的灰布服,看起來,穿這種衣服相當舒適,但是實際上,現在早已沒有人穿這樣的衣服了,那是古代的衣服。

令我詫異的是,這一次不見賈玉珍,只不過半個月而已,可是他的臉上,卻有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光輝──看起來,像是在他的皮膚之下,有一種柔和的光透出來。我由於驚訝,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賈玉珍一面向前走來,一面皺著眉:「衛斯理,你實在太胡鬧了。」

我完全鎮定下來,話像是潮水一樣涌了出來:「這是甚麼地方?我剛才來的時候,發生的事很怪異。剛才我好像還看到了一個小孩子,那是怎麼一回事?你那晚不見以後就進來了?發生了甚麼事?我胡鬧甚麼了?」

賈玉珍連連搖手,可是也無法阻止我的話,等到我一口氣講完,停了一停,又要再立即繼續下去,他才插得上口,急叫道:「你再說,我就甚麼也不說。」

這句話對我來說,有效之極,因為不知有多少疑問,全要靠他來解答,如果他甚麼也不說,那可糟糕得很。

我忍住了不說,看著他,賈玉珍道:「你太心急了,其實我遲早會來多謝你的。」

我瞪著眼:「多謝我甚麼?」

賈玉珍神情高興:「我已經找到了玉真仙籙的下卷。」

我「啊」地一聲:「你……現在已經是神仙了?」

賈玉珍點了點頭。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仍然瞪著他,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和一個神仙在一起。

我向他走近一步,神情懷疑:「神仙?看起來你和人沒有甚麼不同。」

賈玉珍笑了起來:「我本來就是人,當然看起來和人一樣。」

我有點被捉弄了的惱怒:「剛才你說你是神仙。」

賈玉珍皺了皺眉,伸手在頭上摸了摸:「人就是神仙,神仙也就是人。」

我忍不住罵了一句:「這算是甚麼屁話?」

賈玉珍又好氣又好笑:「舉個例子說,一個人成了醫學博士,大家都叫他博士,他是博士,可是他實在還是人。人就是博士,博士當然也是人。」

我呆了一呆。

「人就是神仙,神仙就是人」這句話,不容易明白。

「人就是博士,博士就是人」,十分容易明白。

兩句話其實一樣,只不過名詞上差別,為甚麼一句易明,一句難明呢?當然是由於「神仙」和「博士」這兩個名詞不同。「博士」常見常聞,生活之中可以遇到很多,但是「神仙」,卻只在傳說中發生,所以在觀念上就模糊了。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我於是又問:「神仙和博士,當然不同,博士是人,可是神仙卻是神仙。」

賈玉珍笑了一下,道:「你也可以說,博士是博士。」

我給他越弄越是糊塗,賈玉珍道:「你只要知道,神仙其實就是人,這就行了。」

我搖頭道:「我還是不懂。」

賈玉珍現出十分不耐煩的神情來,說道:「那要怎樣才能使你懂?」

我道:「你是神仙,你應該有法子令我明白。」

賈玉珍十分為難,他的健康狀況看來極佳,但是他的智慧看來並沒有甚麼增進。他猶豫著,不知如何才好,在那石屏風之後,忽然傳來了一下低檔的咳嗽聲。賈玉珍一聽,神情大是高興,忙向石屏風後走去。

我不禁疑心大起,連忙要跟了上去,可是賈玉珍忙道:「別過來。」

我停了一停,賈玉珍已經轉進了石屏風之後。賈玉珍的那句話,當然不能阻止我去看清楚在石屏風後發出咳嗽聲的是甚麼人,我繼續向前走去。

這時候,一個極其怪異的現象又發生了,那石室並不大,我和賈玉珍站著說話,離那石屏風絕對不會超過五公尺,以我的步子來說,五步就可以走到。

可是,我至少已向前走了十七八步,一點沒有進展!我停了下來,全然不明其中的原因。而賈玉珍已從石屏風走了出來:「我能使你明白了。」

情形十分明白:賈玉珍自己笨,不能解釋,石屏風後面有一個人在,那人咳嗽了一聲,叫賈玉珍過去,教了賈玉珍一些話,所以賈玉珍就有方法令我明白了。

在石屏風後的是甚麼人呢?何以我竟然無法走近那個石屏風?

賈玉珍向前走來:「一個人,他學了很多東西,有了特殊的能力,他成了博士;同樣,一個人,學了很多東西,有了特殊的能力,他成了神仙,那只是對能力的一種稱謂,人還是人。」

我仔細想著賈玉珍的話,有點明白了:神仙是人,只不過是有著特殊能力。

我心中仍然充滿了懷疑,問道:「你的意思是,神仙有特殊能力?這種特殊能力,包括長生不老、法力無邊?」

我雖然是在問賈玉珍,但是卻眼望著石屏風,希望石屏風後的那人會現身出來,和我交談。

可是石屏風後卻一點聲音也沒有,賈玉珍道:「對,就是這樣。」

我的思緒,混亂之極。

神仙是人,只不過有特殊能力。他的能力包括了上天入地、長生不老,等檔檔檔不可思議的事,但是他還是人。

我從來也未曾想到過這一點,也從來未曾聽任何人,在任何記載上提到過這樣對神仙的理解。

我轉著念,仍是疑惑不止,又追問道:「神仙,是人體潛能得到了徹底解放的一種人?」

賈玉珍現出一臉不耐的神色來:「我不懂你在說些甚麼。你總喜歡用古怪的話。甚麼抗衰老素、甚麼潛能發揮,放著好好的話不用,去用這種怪裡怪氣的話。」

我聽得他這樣說,只好苦笑:「好好的話,應該怎麼說法呢?」

賈玉珍大聲道:「用好好的話說,就是我遇到了仙緣,服食了仙丹,修了仙法,成仙了。」

我又是生氣,又是無可奈何:「你這種說法,不能滿足我。看來在石屏風後面的那位朋友,比你懂得多,何不講地出來見見面?」

賈玉珍搖頭道:「他已久矣乎不見凡人了。」

我呆了一呆:「你──是說──他也是神仙?」

賈玉珍有點怪我大驚小怪:「當然是,他的道行極高,東漢末年,就已經得道。」

我感到了一陣暈眩。

這是甚麼話!真不應該在現實生活中聽到。

我要花相當時間,才能令自己鎮定下來,去體會這句話,但我立即決定,不理旁的,只要知道石屏風後面,有一位神仙在,這比較容易明白,神仙無所不能,他們的壽命不受時間限制,那麼,「東漢末年得道」又算得了甚麼?盤古開天闢地時他已經在了,也不足為奇。

我定下神來之後:「我能來到這裡,總算也是有緣分了吧,請他出來見見,又有何妨?」

賈玉珍擺出一臉不屑的神氣,搖著頭,他這時的神情,倒十足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在收買古董時的那種氣焰,可見本性難移,這倒也使我更相信神仙本來就是人。我感到有點惱怒:「他不出來,我不會過去嗎?」

賈玉珍笑道:「你剛才已經試過了,你一輩子也走不到那石屏風後面。」

我呆了一呆,剛才的經歷,我當然沒有忘記。而這時候,我也學會了賈玉珍所使用的那些辭彙──那是只應該出現在神怪小說中的辭彙。我道:「剛才──他施了法術?那是甚麼法術,使我一直走,但走不到那石屏風?可是傳說中的縮地成寸?」

賈玉珍看來有點不懂裝懂的神情,可是他還是大聲答應了一聲。

我實在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任何事,都有解釋的,一種方法,使我不能接近距離我幾步的石屏風,你怎麼解釋它的道理?」

賈玉珍的回答,使我感到他不是神仙,簡直是白痴,或者說,他是一個愚笨之極的神仙,他瞪著眼:「甚麼解釋?它就是仙法。」

我握著拳,幾乎想向他一拳打了過去,就在這時,石屏風後面,又傳來了一下低檔的咳嗽聲。我不等賈玉珍有反應:「快去聽指教吧,聽了,好好講給我聽。」賈玉珍的神情有點被嘲弄後的尷尬,急急向石屏風後走去。

這一次,我早有準備,賈玉珍一走,我立刻也行動,緊貼在他的身後,向前走去,一連幾步,眼看賈玉珍已轉到了石屏風後面,我一步跨出,也可以跟著轉過去了,卻不料一步之後,毫無任何異樣的感覺,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在接下來的兩分鐘之中,我嘗試了向前沖、跳、撲,可是不論我的動作如何快捷,那石屏風始終和我保持著同樣的距離,我喘著氣停下來,又看到賈玉珍自石屏風後轉了出來。

他的神情十分古怪,口唇不斷地在動著,全神貫注,看起來,是石屏風後的那位,教了他一些話,他生怕忘記,正在努力背誦。我一見他出來,已急不及待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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