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們的靈魂在哪裡?

喬森聽得我這樣說,不禁呆了一呆,像是不明白我在說甚麼。我就把但丁解下皮帶,將皮帶的反面對著我,而在他的皮帶的反面,有著許多鑽石的經過,向喬森講述了一遍。

喬森靜靜地聽著,並沒有表示甚麼意見。等到我講完,他才「嗯」地一聲:「看來,傳說是真的。人家早就傳說,但丁的祖母,當年離開君士坦丁堡,帶走了一批奇珍異寶。」

我道:「那麼,照你看來,他向我提及的那個寶藏,是不是……」

我想聽聽喬森的意見,出乎我意料之外,好端端在和我講話的喬森,一聽得我這樣問,不等我講完話,陡然跳了起來。

接下來的一分鐘之內,喬森的行動之怪異,當真是奇特到了極點。

當然他的行動和言語,並不是怪誕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而只是一個人在暴怒之後的正常反應。可是問題就在於:他絕對沒有理由暴怒,我甚麼也沒有說,只不過提及了但丁所說的那個寶藏,想聽聽他的意見。

喬森自沙發上跳了起來,先是發出了一下如同夜梟被人燒了尾巴一樣的怪叫聲,然後,雙手緊握著拳,右拳揮舞著,看來像是要向我打來。

他的這種行動,已經將我嚇了一大跳,不但立即後退了一步,而且立時拿起一隻沙發墊子來,以防他萬一揮拳相向,我可以抵擋。

可是他卻只是揮著拳,而他的臉色,變成了可怕的鐵青色,額上青筋綻起,聲嘶力竭叫道:「你,甚麼寶藏?說來說去,就是寶藏,珍寶,金錢!」

他叫得極大聲,我相信和我同樓的根德公爵、泰國公主他們,一定也可以聽到他的怪叫聲。

一時之間,實在不知道該做甚麼才好,我只好道:「冷靜點,喬森,冷靜點。」

由於我根本不知道他為甚麼要激動,所以也無從勸起,喬森繼續暴跳如雷:「錢、珍寶、權位,這些就是我們的靈魂?連你,衛斯理也真的這樣想,認為我們的靈魂,就是亮晶晶的石頭?」

不是看他說得那麼認真,我真將他當作神經病。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一雙布滿紅絲的眼睛,睜得老大,瞪著我,由他的眼中所射出來的那種光芒,充滿懷疑、怨恨、不平。

這時,我真不知道是發笑好,還是生氣好,只好也提高了聲音:「你他媽的胡說八道些甚麼?」

喬森伸出手來,直指著我的鼻子:「你,你的靈魂在哪裡?」

他突然之間,從語無倫次變成問出了這樣嚴肅玄妙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別說我沒有準備,絕無法回答,就算在最冷靜的環境之下,給我充分的時間,我也一樣回答不出來。

所以,我只好張口結舌地望著他,而喬森神態轉變突兀,他問那句話的時候,聲勢洶洶,但我還沒有回答,他已經變得極度的悲哀,用近乎哭音問:「你的靈魂在哪裡?我的靈魂在哪裡?我們的靈魂在哪裡?衛斯理,你甚麼都知道,求求你告訴我。」

他說到最後,雙手緊握著,手指和手指緊緊地扭在一起,扭得那麼用力,以致指節發白,而且發出「格格」的聲響。

照喬森這種情形看來,他實在想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而且像是對這人類自從有了文明以來,就不斷有人思考的問題,立刻就希望獲得答案。

我不禁十分同情他。普通人情緒不穩定十分尋常。但是喬森,這種情形實在不應該發生在他的身上,如今既然發生,一定有極其重大的原因。

我迅速地轉著念,想先令他冷靜下來,他又在啞著聲叫道:「你是甚麼都知道的人……」

我也必須大聲叫喊,才能令他聽到我。而且這種接近瘋狂的情緒會傳染,我自己也覺得漸漸有點不可克制起來。

我叫道:「我絕不是甚麼都知道的人,世界上也沒有人甚麼都知道。」

喬森的聲音更高,又伸手指著我:「你剛才提到了寶藏,我就像看到了你的靈魂。」

我真是啼笑皆非:「你才在問我的靈魂在甚麼地方,又說看到了我的靈魂,既然看到了,又何必問我?」

這兩句話,我才一講出口,就非常後悔,因為我這兩句話有邏輯,因為,既然,何必,等等。而喬森這時,根本半瘋狂,和他去講道理,那有甚麼用處?

果然,我的話才一出口,他就吼叫道:「你的靈魂,就在那些珍寶裡面,所謂寶藏,藏的不是其他,就是人的靈魂,我們的靈魂。」

我疾轉過身去,拿起酒瓶,對準瓶口,「咕嘟」喝了一大口酒。

酒有時能令人興奮,有時也會使人鎮定。我感到酒的暖流在身體之中流轉,我已經感到,從他自沙發上忽然跳起,倒並不是全部語無倫次,而有一定目的。不知道由於他的表達能力差,還是我的領悟力差,我沒法子弄得明白他究竟想表達甚麼。

我轉回身,喬森又坐了下來,雙手捧著頭,身子微微發抖,看來正十分痛苦。

我向他走過去,手按在他的肩上,他立時又將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我道:「喬森,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表達些甚麼,真的不明白。」

喬森呆了片刻,才抬起頭,向我望來,神情苦澀。他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之內,神情變化之大、之多,真是難以描述。

這時,他說:「算了,算我剛才甚麼都沒有說過。對不起,我只是一時衝動。」

我皺著眉:「喬森,你在承受著甚麼壓力?可不可以告訴我?」

喬森轉過頭去,不望向我:「你在胡說些甚麼?誰會加壓力給我?」

我真是很生氣,冷笑一聲:「那麼,在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誰在你的房間里?」

喬森陡然震動了一下,但他真是一個傑出的情報人員,那一下震動,如此之短暫,不是我早留了意,根本看不出來。接著,他就打了一個哈哈:「甚麼人在我房間?你這鬼靈精,你怎麼知道我在房間里收留了一個女人?」

我替他感到悲哀,他以為自己承認風流,就可以將我騙過去,我本來不想太過問人家的事,如果這個人存心不告訴我。可是想用如此拙劣的手法來騙我,那可不成。

我立時冷笑了一聲:「你和那女人的對話,倒相當出眾。」接著,我就將在電話里聽到的,喬森不是對我講的那句話,學了出來:「求求你,別再來麻煩我了,我沒有,真的沒有,我不知道……」

我學著他講話的腔調,自度學得十分像。自然也是由於學得像的緣故,所以他一聽就知道我在說些甚麼,他的臉色變得煞白。

喬森發出了一下怒吼聲,瞪著我:「我不知道你有偷聽人講話的習慣。」

我直指著他:「你的腦筋怎麼亂成這樣子,我有甚麼可能偷聽到你的講話?是你自己性太急,還沒有放下電話聽筒,就急不及待地對另一個人講話,我才聽到了那幾句。」

喬森將雙手掩著臉,過了一會才放下來,道:「我們別再討論這些事了好不好?」

我用十分誠懇的聲音道:「喬森,我們是朋友,我想幫你。」

喬森忽然笑了起來,充滿嘲弄,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說我大言不慚,我說要幫他,而他則認定根本沒有人可以幫得了!

我了解喬森這個人,要在他的口中問出他不願說的事情來,那是極困難的事。

我大可以舍難求易,另外找尋途徑,去了解整個事實的真相。

所以,我攤了攤手,也不再表示甚麼:「真對不起,耽擱了你的時間。」

喬森知道我在諷刺他,只是苦笑了一下,沒有再接下去,他站了起來。

喬森道:「但丁向你提及的寶藏,可能是真有的,他是鄂斯曼王朝的最後傳人,或許知道他祖上的一個秘密寶藏地點。」

我和他客客氣氣:「多謝你提醒我這一點,有適當的機會,我會向他道歉。」

喬森向外走去,到了門口,他又道:「給金特的請柬已經準備好了,要再麻煩你一次。」

想到要去見金特這個怪人,心中實在不是怎麼舒服,可是那既然是答應過的事,倒也不便反悔。

喬森打開門,走了出去,我看到門外走廊上的保安人員,在向他行禮。

喬森走了之後,我又將但丁的資料翻了一遍,沒有甚麼新的發現。然後,我躺了下來,細舷想著剛才喬森突然之際大失常態的那一段,回想著喬森所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

他所說的話不連貫,聽來毫無意義。乍一聽來,像是甚麼道德學家在大聲疾呼,要重振世道人心。

他提到了人的靈魂,又說到了人的靈魂和鑽石珍寶的一些關係,不明白他想表達甚麼,再加上逼問,哀求,想知道人的靈魂在哪裡。

我翻來覆去想著,除了「這是一個精神失常者講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這個結論,想不出還有甚麼別的可能。

我嘆了一聲,決定從明天起,要做一番工作,去查一查喬森的身上,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第二天醒得相當遲,當我到樓下去進食之際,一個女職員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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