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易容換姓,目的何在

在車子的後面,早有三個人坐著,其中一個,正是杜良醫生。

另一個,瘦而尖削的臉,十分陰沉有神的眼睛,我也不陌生,就是去求見陶啟泉,自稱是巴納德醫生的私人代表的羅克。

還有一個人,身形十分高大,這時已打開了車子後面的門,跨了出去,在他的手中,有著一柄槍,槍口正對準了海文。

杜良醫生嘆了一聲:「多管閑事,真是對健康不利。」

我吸了一口氣:「好,殺人怪醫的真相,快要大白了。」

杜良的樣子,看來像是覺得我的話,十分滑稽,他側過頭去,對羅克道:「你聽聽,他稱我們為甚麼?殺人怪醫?這是甚麼稱呼?」

羅克道:「他的意思是,我們殺人。」

杜良道:「我們殺過人么?」

羅克對於杜良這個簡單的問題,卻並不加以回答。我不明白羅克何以不回答,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問題,對羅克來講,實在無法回答。

在這時候,海文先是發出了一下驚呼聲,然後,被那持槍的漢子逼著,坐到了我的身邊,丘倫則被那漢子帶著,擠到了車後面。

我笑著對海文道:「不必驚慌,這種事,我經歷得多了,像如今這種場面,只不過是小兒科──這是我們的一句俗語,就是微不足道的意思。」

聽得我這樣說,杜良、羅克和那男子,都有狼狽和憤怒的神情,我轉過頭去,望著他們,道:「我相信你們對我,一定曾作了某種程度的調查,至少應該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杜良沒有甚麼反應,羅克則悶哼了一聲。我又道:「別說一支手槍,告訴你,我曾坐在核子導彈的彈頭上,曾被比地球上所有武器加起來還厲害的武器指嚇過,快收起你們的手槍來!」

我最後一句話,簡直是命令式的,那握槍的漢子,不由自主,猶豫了一下,杜良忙道:「衛斯理,你的過去經歷,我們自然知道,你是一個好管閑事的人,太好管閑事了。」

我冷笑道:「一些罪犯在進行『閑事』,我非太好管閑事不可。」

杜良大有怒意:「你不能稱我們為罪犯。」

我譏笑道:「那麼,稱你們為甚麼?救星?」

杜良和羅克都同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的,你可以這樣說。」

在那一剎那間,我幾乎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見過各種各樣的人,但是還未曾見過自稱為「救星」的。

但是,我卻並沒有笑出來,因為我看出,杜良的神情,十分認真。而且,我也知道杜良並不是甚麼普通人,他是一個醫生。他也不是一個普通的醫生。

我相信杜良一定在醫學上已經有了重大的突破,可能是震爍古今的大突破。

所以,我只是呆了片刻:「既然是這樣,你們更可以將手槍放下來,將真相告訴我,你們真是救星,我也絕不會管閑事。」

看杜良的神情,他顯然被我的話,說得有點動心,他像是在想著甚麼,然後,從沉思中醒過來:「這只是一個觀念問題──」

他才講了半句,羅克便疾聲道:「別對他說,他和其餘人一樣,無法接受這種觀念。」

杜良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我對羅克一直沒有好感,或許是基於他那過於陰森的臉容,但這時我卻不想和他爭辯,因為我急於得知事實的真相。而且我感到,我已經在真相的邊緣了。只要他們肯說出來,一切迷團,可以迎刃而解。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自然沒有必要,去和他們多作爭執。所以,我以十分誠懇的語氣道:「你錯了,再新的觀念,我也可以接受。」

杜良向羅克望去,羅克仍然固執地搖著頭,杜良嘆了一聲,說道:「衛先生,我們實在沒有做過甚麼。」

我道:「沒有做過甚麼!例如要一個阿拉伯產油國的利益的三分之一之類,那本來就不算甚麼,你們醫治陶啟泉的代價,又是甚麼?」

杜良脹紅了臉:「那些金錢在阿拉伯人的銀行戶頭,在陶啟泉的銀行戶頭裡,和在我們手中,意義大不相同。金錢在我們手裡,就可以成為人類進步的動力。」

我呆了一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在搞世界革命!」

杜良的臉脹得更紅:「你扯到哪裡去了?我是說,巨額的金錢在我們手裡,就可以作為研究的基金,替人類的前途,帶來新的光明!」

我冷笑道:「偉大,偉大,真是救世主!這樣說來,你們──我不知道你們有多少人,你們應該全是偉大的先驅,偉大的科學家?真可惜,你,還有羅克先生,我好像從來也未曾聽說過你們的名字,也不知道你們在科學上究竟有甚麼貢獻。」

我一口氣他說著,語氣也極盡譏嘲之能事,那令得羅克的臉色更陰沉,而杜良的臉也更紅。杜良顯然被我的話激怒了,他指著羅克。羅克像是知道他要幹甚麼一樣,立時伸手攏住了他的手指,可是杜良還是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來:「這個人的名字,你聽說過么?」

我一聽得杜良口中說出的那個人的名字,就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知道他忽然說起這個人的名字來,是甚麼意思。

自杜良口中說出來的那個人的名字,我自然是聽說過的,那是一個極其偉大的科學家,這個人,曾在動物細胞分裂繁殖方面,有極高深的研究,他無性繁殖的理論,早在十多年前就自成體系,可是當時,他的理論提出來的時間太早了,科學界對他的理論無法理解,不能接受,有些保守的學者,還曾對他的理論,提出過攻擊,說是荒謬絕倫。

這個人,據我的記憶所及,大約在十年或是更久之前,在一次攀登阿爾卑斯山的行動中失蹤了。杜良突然提起這個人來,是甚麼意思呢?

一時之間,我怔呆著:「你提到的這位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類先知。」

杜良道:「你要知道,他就在你的面前。」

我陡地呆了一呆,海文在上車之後,一直未曾開過口,這時,她才道:「別聽他胡說八道。」

杜良道:「樣子不像了?他根本沒有攀登阿爾卑斯山,登山不是他的興趣,探索生命的奧秘才是。恰好那時有一次雪崩,他又在阿爾卑斯山腳下,所以我們就聲稱他在登山中失蹤了。」

羅克皺著眉:「這些事,提來幹甚麼?」

杜良的神情更激動:「從事科學工作,一定要有犧牲,我們作了多大的犧牲,世人可知道?」

羅克道:「我們作任何犧牲,都是自願的,何必要世人知道?」

杜良道:「是,可以不必讓世人知道,但是絕不能讓他這種人,誣陷我們。」

他說著,直指著我:「你再看看清楚,一個有身份、有名譽、有地位的人,可以經過整容,改換姓名,報稱失蹤,拋棄世俗中的一切,他為的是甚麼,就是為了要探索新知。」

我吸了一口氣,再仔細看著羅克,眼前這個瘦削陰沉的人,和杜良口中提及的那個偉大的科學家──他的相片曾作過許多流行全世界的雜誌的封面──實在沒有絲毫相同之處。

當然,現代的外科手術,可以輕而易舉,徹底改造一個人的容貌,但是羅克為甚麼要這樣做呢?他為甚麼要作出這樣的犧牲呢?

注視羅克久了,我也不能不承認,雖然他的面目陰森可怖,但是他的一雙眼睛,卻充滿了極其深沉的智慧,這不是一雙普通人的眼睛。

我又吸了一口氣:「如果是那樣,那我收回剛才的話。杜良醫生,請問你原來的名字是甚麼?」

杜良略頓了一頓,說出了一個名字來。

這個名字,令得海文發出了一下驚呼聲,而令得我的口張大了合不攏來。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你……你不是在領取諾貝爾獎金的時候,在瑞典首都遭人綁架,不落不明么?」

杜良道:「一個人如果徹底躲起來,總要找一個借口的。」

海文的聲音有點尖利:「你那一對可愛的雙生女兒,當時不過八歲,你怎捨得忍心拋下她們?」

杜良喃喃地道:「她們如今已經二十歲了!小姐,為了從事一項偉大的工作,總要有犧牲的,我剛才已經講過,總要有犧牲的。」

由於我們之間的談話,越來越是熱烈,而且敵對的成分也越來越少,那持槍的漢子,也放下了手槍。我實在捺不住好奇:「那麼他──」

我指了指持槍的漢子,羅克道:「他是我的一名學生。我們醫院中,一個清潔工人,站出去,就可以令世界名醫慚愧死。」

我不禁由衷地道:「是,你們已經掌握了生命的奧秘,在你們的手上,好像沒有不治之症這回事?」

杜良搖著頭:「你錯了,我們不過有某種突破,這種突破,對於延長人的生命,有某種程度上的幫助。」

我揮著手:「你們為甚麼不公開這種突破,而要躲起來,甚至不惜改換容貌,藏頭縮尾?」

杜良和羅克的臉上,都現出一種極度深切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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