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不想死!」

陶啟泉!

各位對於這位陶先生一定不陌生,他曾因為「風水」,和我認識,我又曾向他借過兩百萬美金,拿了這筆錢去買了一塊「木炭」,他算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

陶啟泉是亞洲有數的巨富,正當壯年,他掌握著無數機構,財富分布世界各地,舉足輕重,是亞洲金融界一個最重要的人物。

這樣的一個大人物,心臟病發進了醫院,當然是一件重要新聞。

我忙問道:「報上怎麼說?」

白素道:「並不很詳細,只說是十分嚴重。」

我道:「陶啟泉今年多大了?」

白素道:「五十才出頭,不過,疾病和年齡之間,沒有關係。」

我來回走了幾步,拿起電話來,打到一家銀行去。這家銀行,也是陶啟泉屬下的企業,副董事長姓楊,我曾見過幾次,是陶啟泉在本市的得力親信。

陶啟泉是這樣的大人物,因之即使要和他的手下通一個電話,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接聽電話的秘書,先說楊副董事長沒空,正在開會,等到我報上了姓名,又經過幾重轉折,才算聽到了楊副董事長的聲音。他的聲音聽來極其焦躁:「衛先生,你好。唉,真不幸,陶先生──」

我吃了一驚:「怎麼了?陶先生的病情──」

楊副董事長道:「我才從醫院回來,會診的醫生說,那是一種先天性的心臟病,已經到了十分嚴重的階段,唉,真不知道怎麼才好。」

我的心向下沉了一沉,如果會診的醫生那樣說,那真是凶多吉少了,我問道:「他以前好像沒心臟病的跡象?」

楊回答道:「怎麼沒有,我們一直勸他多休息點,多注意身體,可是有甚麼辦法,他那麼忙,進醫院之前,他還在主持一個會議,提出要購買紐約長島一幢大廈的計畫,就是在會議中,他昏過去,送醫院的。」

我不禁苦笑,事業的成功,是世界上每一個人都追求的目標,可是成功的事業,卻像是一具沉重的枷鎖一樣,緊扣在成功人士的脖子上,想要擺脫,簡真是沒有可能,只有無休止地為它服務下去,到後來,究竟是為了甚麼,只怕所有成功人士,沒有一個可以回答得出來。

陶啟泉就是那樣。任何人都會想:如果我有他那麼多財產,一定甚麼都不做,好好享受。唯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根本無法有半分鐘自己的時間,在睡眠之中,也會為了事業上的得失而驚醒。也許,只有死亡,才能使他這一類型的人,獲得真正的安息。

我吸了一口氣:「我想去看他,他住在甚麼醫院?」

楊副董事長告訴了我那家醫院的名稱,並且告訴我,醫生限制他接見採訪者,我如果要去見他,還得他本人堅持才行。

我道:「你放心,只要他神智還清醒,一定會見我。當然,為了使我不必浪費時間等候,你是不是可以先替我安排?」

楊副董事長道:「當然可以,我也要去見他──等一等,有電話來,是醫院打來的。」

我聽到他在聽另一個電話,不斷地在說「是。是。」又說:「我立刻來,衛斯理先生才和我通話,他也要來見你,好的,我接他一起來。」

我聽得他那樣說,知道他是和陶啟泉在通話,果然,他的聲音又響起:「我們在醫院門口見,先到先等。」

我放下電話,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白素苦笑了一下:「億萬富翁面臨死亡,心情不知怎樣?」

我的聲音,十分低沉:「每一個人心目中,自己的生命最重要,乞丐和億萬富翁,不會有甚麼分別。」

白素又嘆了一聲:「那也未必,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勇於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道:「在四十二億人中,這種人,畢竟是極少數。」

我駕車直赴醫院。那是一家極出名的私立醫院,以昂貴和豪奢著稱。當然,陶啟泉這樣的豪富,隨便一高興,就可以買下一百座這樣的醫院,而絕不皺眉。在醫院建築物的門口,等了大約五分鐘,在這五分鐘之內,我看到不少財經界的大亨,自他們豪華的座車中,匆匆下來,走進醫院,這些人,雖然全是著名的豪富,但幾乎全是陶啟泉的手下,或者是在生意來往上要依靠陶啟泉支持。楊副董事長來的時候,有幾個人和他打招呼,他一看到了我,就拉住了我的手:「快上去。」

看到了這種陣仗,我也不禁有點緊張,低聲道:「已經不行了?為甚麼召集那麼多人?」

楊副董事長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我們一起乘搭電梯,到達頂樓的特別病房。一出電梯,那種豪奢的布置,無論如何叫你想不到這是一家醫院。一個足有一百平方公尺的大堂,頂上全是玻璃,是一個大溫室,種滿了花卉,好讓病人見到陽光。

在那個大堂中,聚集了不少人,全是各行各業的大亨,但是那些大亨,顯然未曾得蒙陶啟泉接見的榮幸,他們只是在大堂中或坐或立,在低聲交談。

我和楊直穿過大堂,來到一扇自動門之前,門前有兩個大漢守著,見到了楊副董事長,立時按鈕打開了門,門內又是一個小客廳,也有幾個人坐著,我認得其中至少有三個是大銀行的總裁級人物。

經過那小客廳,是一條走廊,要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才是另一扇門,一個護士在門口,一看到了我們,打開門,我和楊走了進去。

門內是一間極大的房間,幾乎每一個角落,都放滿了鮮花。一張病床上,躺著陶啟泉。

看到他躺在床上,我不禁興出了一股悲哀之感。一個人,不論他的地位多麼高,財富多麼雄厚,當他躺下來的時候,他不可能躺在兩張床上,還是跟任何人一樣,只是躺在一張床上。

床前,有兩個醫生,正在治理著陶啟泉,有不少我叫不出名堂來的醫療儀器。陶啟泉的臉色看來極蒼白。以前我看到他,他總給人以一股充滿了活力的感覺,但如今,活力顯然正在遠離他。

房間中已經有六七個人在,我約略看了一下,可就認出他們的身份,大抵和楊副董事長相同,全是陶啟泉在事業上最得力、親信的人物。

陶啟泉的眼珠轉動著,一個護士搖起了病床的上半截,使陶啟泉維持著半躺的姿勢。一個醫生,取下了套在陶啟泉口上的氧氣罩:「慢慢說,別超過半小時──」

醫生的話還未曾說完,陶啟泉已陡地一揮手,他的動作十分粗暴,語音也帶著極度的不耐煩:「那有甚麼不同?我反正快死了。」

床邊的兩個醫生只好苦笑,陶啟泉望向房中的各人:「現在我還沒有死,你們過來。」

所有的人全都急急走向床邊,我沒有巴結陶啟泉的必要,所以仍留在離門口不遠處,兩個醫生已被擠得退到我的身邊。我低聲道:「他的情形怎樣?」

兩個醫生相視苦笑,其中一個低聲道:「在最好的療養下,他的心臟機能,大約還可以維持十五天到二十天左右,然後──」

醫生的聲音極低,病房之中,各人來到了病床前,變得十分靜,所以陶啟泉的聲音,聽來十分粗壯,他幾乎是在嚷叫:「醫生說我快死了,我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死。」

我吸了一口氣,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一會。陶啟泉的那兩句話,簡直是在哀鳴。他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死,可是他的心臟機能,只能維持十五天到二十天,他還有甚麼辦法?

在陶啟泉的話之後,病床邊上,響起了一陣嗡嗡聲,大抵是「你不會死的」,「吉人自有天相」之類不著邊際的話。

陶啟泉的樣子,顯得很不耐煩,他道:「少廢話,聯絡上巴納德醫生沒有?叫他包一架飛機,立刻來,他是換心手術的權威。」

一個頭髮半禿的中年人忙道:「我們在南非的代表已經和他聯絡上了,他答應來。」

陶啟泉笑了起來,充滿了信心:「你們不必說甚麼,只要我不想死,我就不會死。」

病床邊立時又響起了一陣附和聲,彷彿真的陶啟泉不想死,他就不會死。我向身邊的兩個醫生望去,那兩個醫生現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哀,搖著頭。我有相當多的問題想問那兩個醫生,但是在這個時刻。顯然並不適宜,所以我忍住了沒有說。

陶啟泉又叫著一個人的名字:「我想做甚麼,總做得成的!那一年,全世界沒有人相信我可以收購委內瑞拉的大油田,可是我們是怎麼成功的?」

那個人一臉精悍之色,說道:「錢,有錢,甚麼事情都能做到!」

陶啟泉得意地笑了起來:「對,有錢,甚麼事都可以做得到,可以買到生命。我有錢,我不會死,一億美金延長一天生命,我可以活到兩百歲。」

在我身邊一個比較年輕的醫生,用極低的聲音道:「他的心態極不正常,真可憐。」

我向那醫生望去,和他打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和我一起離開病房一會,可是就在這時,陶啟泉忽然叫了起來:「衛斯理,你怎麼不過來?」

我當然不能不理他,於是我一面向病床走去,一面道:「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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